一汪鏡湖,陡然波漾。
蕭硯丞目視着企圖在他身上拔毛的膽大少女,左手精準捏握住她的指尖,給出幾字。
“你可以試試。”
是縱容,也是威脅。
宋暮阮貓咪震驚臉,立即甩開手,揉了揉無辜受害的粉肉肉掌爪。
好兇。
“不想試了。”
他定定看着她。
一雙灰而褐的鳳眸,透出雪豹圍剿獵物前的隐隐磷光。
“太太既然這麼有閑情雅緻,不如你來撐篙?”
宋暮阮交握的嬌嬌爪軟了。
軟腰平躺在筏上,直白拒絕道:“我是女生。”
蕭硯丞也并肩躺下,兩手自然垂放在身側。
“那這位未來即将坐擁千億的公主大人,可否撐篙掌舵,讓你卑劣勞苦的船夫先生午間休息一分鐘?”
“哼。”
被誇得有點爽。
宋暮阮翹起唇角,故作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好吧,看在船夫如此真誠的請求上,我讓你好好休息,但——”
她打起商量。
“你給我漲漲好感度?”
對于這個不容商量的非平等條約,蕭硯丞淺眸轉幽。
“好說。”
宋暮阮側身,屈彎小腿,矜持坐在筏身上。
往肩後鋪了鋪及腰長發,一雙柳葉眸俏生生潋着晶瑩亮波,專程環了眼男人。
“一言為定喲,蕭生。”
說完,她優雅起身,學着方才蕭硯丞的模樣,雙手抓握住竹篙中部。
竹篙過分長,她兩隻小胳膊鉚足勁,根本無法做到左右兩邊點湖,隻好使勁單側撥水,貼岸劃行的筏子幾經撞岸,終于離開。
宋暮阮心裡驟時松了口氣,又換到筏身另一側,不到五下,便乏了力,力度流于表面,筏子始終停在離岸兩米遠的地方,杵着不動半寸。
宋暮阮弱弱擡睫,用一雙可憐待求救小貓眼,望向蕭硯丞。
蕭硯丞唇角懸上一絲谑笑,垂放在身側的兩手擡高到胸膛上方,不疾不徐捋卷起袖口。
餘光瞥見小貓眼噌噌發射亮波,他整齊折好袖。
然後,十根遒勁有力的指骨交叉相扣,好整以暇地枕在腦後,一雙籠着日光的淺眸慢騰騰對上在線求助小貓眼,不再動作一分。
宋暮阮倏然意識到被戲耍,忿忿轉過身去,徑自掐斷視線。
她通的一聲把丈八竹篙插進湖中,鼓起粉白的腮頰,兩隻細弱胳膊開始繃勁。
不一會兒,總算得償所願,挑動了筏子幾寸方向。
“……”
耳畔擦過一聲如風似的歎息。
下一秒,一雙冰白而修長的手貼過肩側,虛虛覆握住她的兩隻小手。
左撐右擡,輕松調轉筏首方向。
“日薪四萬有餘的宋助理,公然在上司面前劃水。”
他故意壓低聲音——
“小心扣工資。”
粗粝聲感滾過耳道,宋暮阮耳心一燙,在他懷裡哆嗦了下。
撅高唇瓣,開始嘟嘟囔囔地低聲抗議。
“堂堂蕭氏總裁,每天二十四小時變着法壓榨我,嚴重違背勞動法,我還要申請仲裁呢!”
“太太的助理期隻剩兩天。”
她大度寬容道:
“哼,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已經答應照顧你一周。”
“算上時間成本,這波你賺大發了。”
“辛苦了,虧本太太。”
又一聲無情緒的低語。
她故意刺他。
“……知道我辛苦,你卻現在才來。”
蕭硯丞俊容微滞,眸光掃過她的陰雨眉心,緩而輕地收攏手臂,數道青藍靜脈也自腕骨到骨節,無聲蓬起。
像舊時王臣躬身擁趸着公主那般,他翼翼擁摟着她。
一時安靜無言,往西略沉的日光,悉數照拂筏上二人。
寬扁的筏首,合映下一道鉛灰色的高大影子。
他望着灰影,嗓聲微暗。
“抱歉,來晚了。”
宋暮阮後悔地咬了咬舌尖,靡紅腮頰劃過一縷不自然的局促神色。
一隻小手掙了掙,輕松從他掌心脫出。
繼而,又抽離另一隻手。
兩手得以自由,她斜伸張開。
以鳥類自由翺翔的姿勢,朝對岸越來越近的月斷崖呼喚出聲,打破了這突如其來的安靜。
“沒關系啦,Jack。”
原本以為蕭硯丞會接一句“好的,Rose”。
然而,冗長的三秒過後。
偌大湖崖空間,仍然隻剩她一人孤零零的甜美回音。
她秀氣的精緻眉梢耷拉下,一雙含波的柳葉眸偏過,側落到他臉。
無聲的嗔怪。
蕭硯丞薄唇蕩出細微弧度。
“怎麼了?”
宋暮阮紅唇不滿嘟起,一絲狹圓的唇縫囔囔着做出更似命令的請求。
“我呼Jack,你答Rose。”
“好。”
他溫聲順從。
今日快要對她俯首帖耳。
宋暮阮重新轉過頭。
脹人眼的硫砷銅灰色斷崖,近在咫尺。
她再次張開雙手。
這次少了方才的刻意賣嬌,自然流露出的笑靥與甜嗓并茂。
“嗨~”
宋暮阮被身後的男人半擁在懷裡,強有力的安全感讓她放心大膽地沖那硫砷銅灰壁左右搖舞起手。
倏地,筏身受力顫晃了一下,她受慣性向後趔趄,薄背撞進男人胸膛。
煙墨色束腰及膝大衣緊緊嵌貼在他藍調基底的玄青黑西裝面,未來得及收回雙手的她在筏首那團合疊的灰影裡斜伸出,活像一隻快要破繭脫蛹的碧鳳蝶。
“Jack。”
受驚的甜音低擲了幾分。
湖岸,常綠松針因風偏了偏葉尖,敷衍回應着她。
沒觸發到關鍵詞,宋暮阮兩隻小手作喇叭狀,眉梢略有不甘,逐漸拔高嗓音。
“Oh,Jack~”
“小櫻桃——”
一道答吟擦過耳窩,如火如煙。
如無數根受潮的磷灰引線,被頭頂的午日烤得燥了,細了,再漫不經心地往氧氣堆裡一丢,“哧啪哧啪”,脆融掉冬日的涼意。
宋暮阮倏地膝彎發軟,險些朝前摔去,還好有竹篙做欄。
偏了偏頭,她挪開幾寸距離,嫩白指尖捏揉着嬌粉的耳垂。
“你……你胡亂說什麼話呢。”
餘光瞄見始作俑者的淡定神情,她心裡頓時來了氣。
先前吞吞吐吐的語氣不再,一番質問十足忿忿然。
“Jack與Rose,不知道?”
“蕭博士,别說你沒看過這部經典電影?要不要我給你補張電影票?”
蕭硯丞欣賞着她绯透羞赧的情态,薄唇浮上一抹似笑非笑,散漫地應了兩字:“看過。”
宋暮阮:“?”
宋家的仙女,拉鋸戰從不低頭認輸!
于是,她胸脯往前一挺,軟腰也從男人懷裡抻直。
兩瓣鮮紅欲滴的唇抿了抿,把這份高高在上的驕傲轉為氣鼓鼓的數落。
“角色不懂梗,突然反常理出牌,玩家會給差評的。”
“到時候評分低了,熱度上不去,沒人玩你了,你就哭吧!”
突然被打負分的某男耐心受着,聽完後,唇側不自覺挑起一縷意味深長的笑。
就她口中的 “玩”字,給出明确态度。
“無需被她人玩弄,蕭某隻要太太一人’玩’就行。”
宋暮阮:“?”
又用虎狼之詞調谑她!
……她不過是假設他沒人喜歡而已。
果然。
老男人注定要強的一生。
倏而,耳窩灌入一片薄荷味熱息——
“玩家太太,我現在需要你打開前置攝像頭。”
“怎麼了,要自拍?”
宋暮阮絲毫未覺已掉入他的話術陷阱。
從右側的墨色大衣口袋裡摸出手機,打開攝像頭。
“!”
天,她的臉怎麼這麼紅?!
宋暮阮拍了拍臉頰,想到那聲小櫻桃,臉上的熱意根本繃不住。
“你不要看我——”
央求的語調,帶了嗔腔。
“好,Rose。”
男人的聲音,仍舊是四平八穩的涼淡。
但,落在她的攝像頭裡,他的唇角分明斂抑着明顯笑意。
[咔嚓]
宋暮阮精準抓拍一張,摁下保存鍵。
“本玩家決定對你撤回今日攻略玩法!”
蕭硯丞笑意甚濃。
“抱歉,這位太太玩家,如今我們非單方面能禁止的關系。”
她不解。
“為什麼?”
蕭硯丞并不着急回答,擡手随意撥皺出筏底的幾條湖痕。
驟時,篙尖挑起濕漉漉的翡綠珠子,濕珠混着葉隙的日光,連同水面的一截棕深斷枝,也一并橫映在他眸心深處。
“雙榆合歡千年,今日我與太太相擁路過——”
“緣澤鹹遂,你我夫妻人人有份。”
宋暮阮蓦驚仰頭。
頭頂,兩棵榆樹,褪去綠衣,根幹合抱。
同根生長出的虬枝廣闊繁複,如一阙朝天盛放的棕調灰青色百合花。
“……”
誰要和你一起承姻緣恩澤?
這個老男人竟然信這些傳說,難怪剛才她問他就轉移話題。
蕭老賊!
不過——現在跳賊船還來得及嗎?
少女心性,情緒容易挂臉。
蕭硯丞清晰看見她眉心萦上的那縷怅然思索,喉結一滾,敲出郁涼的提醒。
“蕭太太,有些心思欲蓋彌彰。”
宋暮阮眉梢陡然一挑,像兩隻小貓被踩毛茸細尾尖。
眨了眨鬈長的太陽花睫毛,她當即意識到自己的人設。
[宋聲聲=蕭太太=蕭硯丞合法妻子=我與蕭硯丞兩廂情願!]
她趕緊合眼,在心裡念咒語。
“太太。”
宋暮阮聞聲轉過身去,猝不及防對上兩道凝注眸光,她慌忙錯開臉,隻好把一對柳葉眼平放到他性感而極具張力的頸部。
“什什麼心思?”
“蕭生你在說什麼我好像聽不懂诶。”
未避免露怯,她一口氣驟雨催人似的,心虛蹦出的兩句話不帶任何停頓。
蕭硯丞并不打算破壞她這副裝乖模樣,反而生出十足的興緻同她演下去。
看看她何時暴露本性。
然後日常小貓炸毛,沖他揮舞着兩隻粉白柔弱小爪,紅臉囔囔着要卸任蕭太太一職。
另一邊反常沒聽見諷聲的宋暮阮疑惑掀開眼睫,看他面色慵弛無恙,她大膽翹出細白指尖,戳了戳他挽折的玄青黑袖口。
“蕭生~”
她抿了抿鮮潤的櫻桃唇瓣,拖着嬌滴滴的嗓調。
然後,用一雙潋滟昳靡的柳葉眼水汪汪地翹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