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的眼睛不是一片汪洋,而是一湖波瀾不驚的死水。
希貝爾從來不會躲避他的目光,無論是從前隻有枝葉沙沙漫過的綠林,還是現在處在嘈雜擁擠的餐廳。這是否精靈種族的特性,她宛如優秀的獵人,精準捕抓每一處投向她的目光。并且在沒有弄懂你的來意之前,在你挪去眼神之後,沉默的雕像立在那裡沉默地凝視着你。
她在想什麼,在與自己相似的墨黑眼眸深處又藏着些什麼。
“你會吓到特奎他們的。”他隻是提醒,盡好副船長的責任。
“為什麼。”精靈把自己的每一處傷痕都遮掩,他們彼此都無法交付真心。
“我的眼裡有吓人的東西麼?”
他們在月亮的餘韻下對視,迎來船頭的又一次仰起與甲闆上利落的潑水聲。
殺手在靠近他,血腥在對方的手上無法抹去。少女總愛貼近他,靠近船上的任何人,與她刻在皮囊的獵物。似乎越是靠近一個人,彼此溫度的距離縮短,越能獲得安全感。你必須與她拉開距離,因為匕首離不開她的腰間。
與她交談,再贈與孩子她應有的禮物,合理權責的平衡。副船長短暫成為了她的長輩、老師,在她的成長的路途中的過路人。貝克曼可以花整夜的時間,将船上的事務處理得有條不紊,可以慢慢教孩子與人相處的道理,但不能是全部。
本·貝克曼隻是希貝爾的一片拼圖。
在家人、朋友這些概念,西亞與耶稣布會很樂意告訴她自己的理解。航海、打鬥的技巧也有會有斯内克、香克斯和萊姆瓊斯。他并不是唯一的老師,在準确點,無論是誰也無法給出正确的答案。
世界沒有固定答案,一層層解構下來有無數層理解,隻是指引看待問題的方向。對于某個抽象的概念與範疇,都需要自己去經曆一次才知道内心的想法。貝克曼希望孩子可以知曉這一點,不需要去改變自己,這隻是一種理解自己與對方的學問,所幸的是希貝爾一直在體驗中成長。
在離開南平鎮的第一個夜晚,副船長并沒有很好履行他的職責。面對孩子的迷惘,男人隻是在她慣常歇息的燈塔角落放上一根蠟燭,在日與夜的交錯中合上房門。他不是完美的機器,心髒也會因為危機加速跳動,貝克曼也有自己的私情。
燭火倒影在墨黑的瞳孔中,微熱的氣流環繞在合攏的手心,手指一次次穿過火焰,并不會感到疼痛。于是貓咪躺倒在地闆上,發絲披散在地面,将蠟燭圈在手臂之間,曲着手腕重複這個動作。西亞回歸到父母的懷抱,而希貝爾并不孤獨,她有屬于自己的蠟燭與月亮朋友。
清晨,副船長房門邊擱置的底托上攢滿了蠟油,自此燈塔每夜都會有位高大的男人去特地點燃燭火。不用言語,這似乎形成了兩人的一種默契。即便貝克曼在那時仍舊在刻意躲開精靈,卻無法控制自己關注少女的一舉一動。
讓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貝克曼擁有三個從沒有說出口的答案。
第一個答案源原始森林的深處,闖入甯靜的世外之地,簡單的孩子短暫交了心。希貝爾沒有看他,性子活絡的香克斯更容易讓她投去關注。傻瓜船長身上對冒險自由前進的激情,對世界上永遠報以期望與陽光的少年人,更加吸引她的注意。那是屬于年輕人的雙眸有着沒有被磋磨的純粹,最一往無前的沖動,交織着對未來的迷惘與浪漫幻想。
“貝克,你就是想太多。”年輕船長不止一次這樣講過他。
第二個答案,是她無時無刻透露出來的野性與懵懂。過去的經曆刻骨銘心,昏昏沉沉在石壁中摸索徘徊也抹不去,從未社會化的野蠻,屬于森林動物的魯莽與直白。對于人類群體,希貝爾就是一個未成熟就堪堪走出族群的孩子,無法進行正常的社交活動,無法理解信任的含義。
沒有紅發海賊團,她可以一直呆在暗處,甚至可以獨自一人踏上旅程。香克斯他們并沒有否認這一點,不過孤獨與痛苦更加裹挾她的内心。
她不會開解自己,隻會剖開自己的胸口,按住流淌鮮血的傷口,縫上雜亂的細線。隻要能遮掩,全然不顧會不會留下傷疤,不顧自己的疼痛。
貝克曼甚至能想象出來,希貝爾會藏在哪個巷子角落,滿身血污,像隻小貓那樣舔舐自己的傷口。貓咪很能忍受疼痛,無聲無息完成她的複仇,留下狼藉的作案現場,在仇人的追逐下四處逃竄。要麼死在前夜,要麼繼續在粘膩的洞穴繼續爬行,她偏向前者。
希貝爾也不會理解自己,理解對方,她的目标如此确切,以至于隻需要盲目的前進。生門的縫隙如此狹窄,堪堪渡過她瘦削麻木的身體。而灰暗景色的贖罪大門敞開,雀躍歡迎這位常常徘徊在兩條界限的舊朋友。
自由與紮根,是否對應兩扇大門。它們的道路混合,先人的意志指引她向前,贖罪交錯在其中。目标太明确不一定是好事,香克斯西亞他們害怕的是,在她走到道路的盡頭,推開那道門是另一條路,還是一面無法打碎的石牆。
對于海賊的界限,并非常人所理解的善惡,而是對生命與自由的熱情與追崇。希貝爾生的意志是這樣薄弱,他們隻希望在她陷入空白的荒蕪,還有一雙雙的手在托住她,還記得孩子的她沒有被舍棄。
于是海浪推出最後一個答案,那裡有你,隻是你。
太陽無差别照射在船隻每一個小人的身上,他們歡笑唱歌,每一次交談的對視是坦蕩的。白日的喧鬧在人與人的鬧騰之間,它的溫暖叫人清醒,喚起水面的波瀾。而在暖陽消失在海平面,一切都随之沉寂,夜晚的甯靜屬于獨處的個人。餐具、藥瓶間的敲擊聲,一個個重新在櫥櫃回歸原位,酣睡聲漸起,書本在指間翻頁,冷風與流水徹夜歌唱。
這些時間屬于精靈,透過她的眼睛也是在一次次冷冽的月光下。偶爾隻是散開黯淡的星光,後來有了淺綠的點點熒光、懸在梁柱的連串燈帶,還有鏡子反射出來她那貓一樣狡黠的眼睛。
精靈看着你,無關你的意圖,她的天性與追求對事物一視同仁。抛去一切的權責,透過黝黑瞳孔的深處,無邊打轉的黑暗漩渦裡隻有你,不是通緝令上的海賊,也不是紅發海賊團的船副,隻是她所認識的,永遠帶着警惕與距離的貝克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