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發色,與他是何其的相似。相似的不信任與懷疑,到最後連貝克曼都無法分清,在抽離與再度迷失,究竟是對她的監視,還是那些永遠叫不醒自己的機械鬧鐘。
他們之間存在無數的差異與隔閡。
嘀嗒,指針指向傍晚八點,在洗漱過後,站在濕漉漉的木闆,手掌擦去鏡子的迷霧。那裡的自己,健碩并且手臂擁有足夠的力量托起槍支,頭腦足夠的敏銳,将航路的一切雜亂交錯的訊息整合推理。
狂風大作,雨聲重重拍打在房間的窗台,抓住想要逃離的紙張壓在筆下,他拾起鬥篷就要往外走。嘀嗒,床櫃前固定的金屬按部就班的工作,時針與分針如同天平達成平衡,淩晨三點四十五分。
這場午夜疾雨有一位忠實的觀衆,表演者也盡可能展現自己的所有,讓精靈的頭發衣服都黏濕在自己的皮膚。她成為了大樹根植在原地,雨點像針一樣紮進自己的身體,遭遇苦痛與解放的洗禮。燭火被雨水熄滅,被狂風吹倒在燈塔邊緣,搖搖欲墜。面無表情,對于另一位觀衆的到來默不作聲。
把手臂倘開,把一切陰暗鎖在鬥篷裡。于是汲取他從房間裡帶來的,人類血液在肌膚底下流淌的溫熱。聆聽木材吱嘎作響的搖晃,旗幟在後方晃蕩,擠在狹窄空間裡雨點打在布料,交纏的呼吸聲。
越是靠近他,就越能得到答案。圈住他的手臂,依靠在他身上,除去驅散寒意這并不舒适。一個即便在廚師的關注下仍是過于瘦削,一個放松下來肌肉的堅實也讓她撞得腦袋疼,就像兩個糟糕的食材卷入了一個沸騰的火鍋裡。
他們再次拉近距離,男人的手掌按在孩子的額頭與肩膀,收緊鬥篷與身體之間的空隙。
極端天氣會造就危險與意外。或許還有身體間的貼近,微妙的暧昧與浪漫。這是一種短暫感覺與預示,代表着感情增進的表演延續,貝克曼最是擅長抓住這些氛圍。可在精靈面前,他克制自己不再繼續下去,不該對孩子這樣,也不該對未來的船員如此。
天平的平衡需要盡心的維護,一旦失衡難以挽救。
水滴落在睫毛,她又在看他,在貝克曼再次下意識的回避下。在下一次的眨眼前,身體的輕顫抖落在臉頰,仿佛因他的無視而哭泣。
眼睛裡深藏着純粹的靈魂,真實的自我。與人對持時,心虛氣力不足的會躲開視線,堅定心智的人少之又少。而與愛人對視,無關心智、智慧和能力,最先淪陷的人會逃避,因為害羞還是心虛。
貝克曼可以面對情人們含情脈脈的挽留,無所謂去親吻她們的嘴唇,讓她們投入自己的胸膛。他永遠無法在确定心意前對希貝爾如此,每一次的接觸輕浮又謹慎,無法克制自己一次次投向她的關注,蠱惑的誘哄。在底線之前,他會給她更多的補償。貝克曼常常安慰自己,精靈會因為沒有察覺他的自私,沒有與他聯結親密關系,而獲得幸福。
手掌貼在她的臉頰,拇指拭去她臉頰的水滴。雨滴漸小,藏在雲底的月亮尖尖重新露頭,她的瞳孔包容着自己的靈魂。如果時間允許,精靈會一直這樣允許他躲在自己的靈魂深處,持久又永恒,他無法回饋。
貝克曼一直沒有告訴希貝爾,她有着森林的特質,自然的溫和與反噬在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緻。水流驚擾繁星的甯靜,飄入守夜人的漆黑帳篷,再延順樹木的刻痕,滾入衣襟的縫隙。雨後木質與泥土的氣味,混雜清冽的青草香,在身旁讓他困乏,隻覺整個人無所顧忌躺在草地,被大地自然所包裹。
“回去吧,希貝爾。”她一定會不樂意,可她在乎他,“有點冷了。”
可見她緊鎖的眉毛,就像鑰匙對上鎖扣豁然松開防備,隻是需要一些技巧。她更是想要把鬥篷都裹在你身上,再怎麼強硬也沒法違抗她的意願。一個糟糕别扭的好孩子。
她的内心有一團暗火,火爐裡仍有未燃盡的柴薪,風吹草動變輕易燃起。希貝爾表面波瀾無驚如同一番死水,對于其他船員來講她是隐藏于陰影最不近人情的刺客,近乎冒犯一切限制規則的家夥。對于其他幹部而言,希貝爾并沒有越過界限,她的寒風刺骨下卻有含有春意溫暖的呢喃。
貝克曼不再反抗,在天平平衡的時刻他就料到這個時刻,他繼續道,“那先去洗個熱水澡。”
毛巾與今日份的替換蠟燭,都一并擱置在她空蕩蕩的桌面。在煙頭點燃燭芯的瞬間,暖黃色的圓暈以此為中心向外擴展,冷清的房間終于有了幾絲人氣。門把手的再次響起,姜茶與帶着水汽的煙草的氣味闖進,地闆未幹透水漬的動物巢穴。
與他一樣濕漉漉的發絲随意披在肩後,手邊卻擺有深色印記的紙巾,翻着烏塔留在她抽屜的手賬本,恰恰停留在沙漠橘色花瓣的一頁。男人拾過他原本就擺放在桌面,卻絲毫沒有變動位置的毛巾,按在她的腦袋上,先是溫柔擦過精靈的尖耳。
“不好好打理,會發炎的。”
去解開她打結的黑發團,大手輕巧穿梭在她的腦後。精靈對于這帶有些責備的話語隻是搖晃身體,找準時機抓走他留在手腕的發圈,嘴唇慢悠悠點着冒着熱氣的茶水。她根本就不是在認真喝,而是又在為自己的小小惡作劇沾沾自喜。
對于貝克曼對她的理解,那可能會稍有不同。最開始她是狡黠的貓,她看似開着走心的玩笑,但實則每每都是一種試探。并且偶爾仍舊帶有少女的天真爛漫,肆意狂歡的少年氣。他依舊不在意去煽動這扇火,包括在這艘船上的所有人,她應該得到她所得到的補償。
盡管希貝爾的手段殘忍血腥,她的心另尋他處。
把她作亂的,還想要抓他下落黑發的手塞入睡袋。吹熄蠟燭,在他手心的精靈哼唱着安睡曲,星空倒轉,旋轉在地面。不自覺再次淹沒在海底,發冷,同時腦海耳邊迎來從未有過的安甯。
濕潤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他暫時沉溺在這一刻的永恒。
時分指針打破平衡,穩定地陷入設定的卡槽,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