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咬破舌尖吞下血沫,目光霎時清明。
他任由幻影的劍意落在他脊背上,兀自盤膝默念起清心咒。
片刻之後,虛空中浮現一個金色的“過”字,百裡忍冬面前的溫瓊枝連同她身後的床榻刹那間化作金翅鳥殘羽紛飛,扭曲重構成了第二重幻境。
而另一頭,厲無渡也剛剛打破第一重幻境。
她的幻境和百裡忍冬身處的場景十分相似,隻不過在這裡,病骨支離的變成了少年,自己則手持寒春劍,正在毫不吝惜地折磨他。
眼看着幻境裡的小死對頭被打得奄奄一息,卻還要端正跪好感謝師尊教誨,厲無渡心頭大怒,一把甩了劍便上前去扶他,卻在下一刻被冰冷的劍鋒刺穿了心髒。
滿臉是血的少年握着不知何時到了他手中的寒春劍,擡起頭,迅速變為大百裡忍冬俊美絕倫的容貌。
他的眼神冷漠無情,開口道:“你該死。”
厲無渡見狀蓦然笑了起來。
她握住胸前劍刃,無視它将自己掌心割得血流如注,點頭道:“對,我該死。”
下一刻胸口與掌心的疼痛便随着面前幻象的消散一同消失。
厲無渡站起身,心想這九重塔不愧是準仙器,自己重活一世,在這第一層内所見的幻象竟也跟着發生了變化。前世她入塔所見乃是在魔宮中競争護法之位落敗,被溺死于天魔血池當中,今世卻變成了這個。
這幻境試煉,還當真是智能。
很快,厲無渡便進入了第二重幻境。稍後再過一重,她就能通過九重塔第一層的試煉,登上第二層。
厲無渡思忖着,然後看清了自己在這重幻境内的現狀。
她正被五花大綁,押在天宮主殿上審問體内魔血一事,而告發她的人,正是年輕版的自己。
天光刺破雲層,天宮并四大宗掌門高坐上位,目含冷芒,殿内三十六根蟠龍柱泛起青光,将他們的面龐映得森寒如玉。
"果真是冥頑不靈。"
高處傳來冷笑,厲無渡擡頭望去,發現發出冷笑之人竟是洛圖書。
與先前在奎木星居内對自己的回護不同,此時幻境裡的洛掌門滿臉厭惡,看起來恨不能直接一劍結果了厲無渡。
厲無渡正想吐槽這第二重幻境還不如第一重幻境逼真,便被突然沖進殿中的少年給打斷了思緒。
百裡忍冬額頭滿是汗意,握着劍柄的指節泛白:"我以性命擔保,師尊是清白的!她絕沒有和魔修勾結!"
看着這一幕,厲無渡不由心道:這第二重幻境,是在模拟她身上魔血被發現後可能會有的場景?
看來自己雖不自覺,但确實下意識地将此事挂在了潛意識裡。
不過……
她擡頭看着幻境裡擋在自己身前的百裡忍冬,心頭忽然泛起一陣說不出來的感覺。
千百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擋在她身前,為她辯駁。
即便知道這是在幻境裡,厲無渡也不由得有些微微愣神。
而上首,以天宮掌門為首的各派話事人還在申斥:
“溫瓊枝體内有魔血,這毋庸置疑。”天宮掌門的聲音越來越冷,“即便她是你師尊,但仙魔不共戴天,她已經堕魔,你身為劍宗新一代的希望,絕不可感情用事、維護魔修!”
“沒錯,今日一審,定要為修真界除去這顆隐患。”禦獸宗掌門也淩厲道。
百裡忍冬頂着幾大掌門的威壓,堅定地站在厲無渡面前:“魔血一事必然是誤會,我師尊她并未傷害過任何人,也未作出任何無法饒恕的事!”
“呵……”禦獸宗掌門冷冷一笑,“誤會?一個小小的劍宗弟子,也敢在我們面前論斷對錯?”
她轉頭看向洛圖書:“洛掌門,你就是這麼管教門人的?”
洛圖書眼神冰冷,眉頭微皺,這一刻他的面龐看起來有種格外陌生的威嚴。
“百裡忍冬。”他沉聲開口,聲音雖然不大,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壓迫力,“身為劍宗弟子,你是否忘了我們劍修應有的職責和立場?”
少年抿緊了嘴唇,片刻後垂眼答道:“……弟子沒忘。”
“好,那我問你,劍宗宗訓為何?”
百裡忍冬握着劍柄的指節攥得發白,沒有立即回答。
洛圖書見狀,沉聲道:“說不出口?那我來替你說——劍心通明,斬魔衛道!”
“這八個字,你可還放在心上?!”
面對他的喝問,百裡忍冬終于忍不下去,霍然擡首道:“可我師尊不是魔!”
“她身懷魔血,早晚會是魔!”
洛圖書聲色俱厲。
大殿内回蕩着最後五個字的回音,一時間空氣中充滿了劍拔弩張的安靜。
“唉……”見狀,天宮掌門歎了一口氣,出言勸道,“他也是一片赤子之心,隻不過放錯了地方,洛掌門倒也不必如此嚴厲。”
“仙魔之争從未停息,千百年來,每一代正道修士都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又将目光投向百裡忍冬,語重心長道,“你師尊溫瓊枝的确曾是正道名士、一峰之主,但她如今身染魔血,靈體已污,若不堕魔,便隻有死。”
“與其讓她日後堕魔,一世英名毀于一旦的同時也讓正道多出一個心腹大患,亦或是受盡苦楚折磨後再身死道消,那不如就在今日給她一個痛快,也算全了你師尊的一份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