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幻境還在繼續。
面對小厲無渡的哀求,鬼修卻沒有絲毫憐憫,他陰沉的眼睛翻出滿是血絲的眼白,死死盯着在地上疼到打滾的小女孩,宛如看着一隻任他擺布的傀儡。
“你不是想報仇嗎?”鬼修的聲音低沉而陰狠,帶着一絲不耐和怒意,“這點磨煉你都受不了,怎麼報仇?廢物!若連這都忍不住,倒不如直接變成我煉屍傀的原料,魂魄抽出來納入我那萬魂幡裡,做個徹底的死人!”
說着,鬼修突然幻化成十丈高的修羅相,鬼氣黑霧凝成帶倒刺的長鞭,重重抽在她脊梁骨上,每抽打一次便剮下一片帶血的皮肉。
“廢物!連具屍體都不會控!我留着你有什麼用!!”宛如厲鬼尖嘯般的嘶啞可怖聲音震響在破廟裡,震得佛像上簌簌往下落灰。
而被他鞭打又施以魔氣的小厲無渡在聽見“報仇”兩個字眼時忽然顫了顫,小手緊緊攥成了拳,在巨大的痛苦中猛地睜開了眼,發出一聲凄厲瘆人的尖叫。
下一瞬滾滾黑氣從她掌心湧出,一股腦兒地鑽進了流浪兒的屍體内,竟當真讓那死人抽搐着站了起來,黑洞洞的眼眶裡爬出蜈蚣狀鬼氣。
“我……會……做……的,要……報仇。”而此時也七竅流血的女孩勉強擠出這幾個字,在鬼修終于滿意停手後再也堅持不住,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百裡忍冬下意識想去接住那小小的身體,可卻又一次撈了個空,隻能眼睜睜看着她狠狠砸在地面上,激起一圈塵土。
幻境再一轉,鬼修不知所蹤,而已經十二三歲模樣的厲無渡混迹于魔域之中,靠着那一身詭道皮毛遊走于生死之間,與人厮殺争鬥,無數次骨頭斷裂重接,筋脈寸寸撕裂再重塑,卻從未有一聲哀鳴。
在厲無渡終于凝出魔丹的那個夜晚,百裡忍冬看見幾近瀕死的少女擡首仰望夜空,輕聲吐出一句夾雜着浸血恨意的低語:
“溫瓊枝……待我修成,定叫你血債血償。”
而百裡忍冬……他此時已再說不出話。
他追殺她兩百年,隻為報她無故坑殺自家師尊之仇,可在看過厲無渡年少時的記憶之後,他竟再也沒辦法像之前那樣義正言辭地斥罵她是妖女,是陰狠毒辣的魔頭——
若他一直以來以為的都是錯的,真相當真是師尊溫瓊枝在多年前虐殺了厲無渡一家,那她長大後前來報仇,便是人之常情,因果報應。
一向自诩持心以純、持身以正的百裡劍君竟在此刻動搖了劍心。
然而夢魇幻境并不會配合他停下自己收割靈魂的步調,它再次扭曲,又倒回了厲無渡一家被殺時的那一幕,看起來是要從頭再循環播放一次。
這便是大妖的攻擊手段,通過不斷輪回獵物最恐懼的場景,引動心魔反複自傷,以此來削弱修士神魂,最後在他們徹底無力反抗後吞噬靈魂。
這樣下去不行。
百裡忍冬眉頭一皺,當即開始在幻境裡四處尋找起厲無渡神魂本體的所在來——既然是為了要給修士看,那記憶中的那些就都不是本體。
此時真正的厲無渡一定就躲在夢魇幻境的某個地方!
百裡忍冬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再次看向眼前屬于厲無渡的夢魇,視線掃過小院,門口,血泊中倒下的一家三口,以及其後不斷上演的折磨與殺戮。
記憶的畫面足足輪回了兩次,百裡忍冬的視線定在了小院裡那間從始至終緊閉房門的破舊茅屋上。
他忽然意識到,厲無渡的真正痛苦,不僅是那些血腥與仇恨,還有她内心那份無法放下的懊悔與無助——父母的死,那個她無法改變的過去,才是她靈魂深處無法逃避的恐懼。
百裡忍冬向那間破敗的茅屋走去,身影穿透房門進入其中,然後目光牢牢鎖定住角落處蜷縮着的身影。
那正是厲無渡。
她渾身顫抖着捂住耳朵,雙眼緊閉,淚水從眼角滑落,同時極力将自己埋進黑暗的角落裡,沉浸在絕望與痛苦之中。
百裡忍冬快步走到她身旁,卻依舊感到一種無法觸碰到她的無形障礙——是厲無渡的神魂本身在排斥任何來自外界的可能傷害。
可觀她神魂的狀态,顯然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他心底生出一絲焦急,語氣凝重地喚道:“厲無渡?厲無渡?你聽得到嗎?”
厲無渡恍若未聞,她依舊顫抖着,一個勁兒地哭着往後縮。
“振作一點!醒一醒!你現在是在夢魇中,别被心魔打敗失了神魂!”百裡忍冬提高了音調喊道,“這些都隻是你的恐懼,都是已經過去的事,不是真的!别被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