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忍冬接過香,小心翼翼地湊近嗅了嗅,思索片刻後皺起了眉:“聞起來有些奇怪,好像不完全是那種讓人清心安甯的氣味,但……師尊,我才疏學淺,隻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厲無渡點了點頭,從香枝上折下一小截,指尖輕輕一搓,那香末便細細簌簌地散落在掌心。
“你再看仔細些。”她攤開手掌,将那撮細粉遞到百裡忍冬眼前,語氣裡帶着幾分教導的意味,“這香粉裡頭摻着些别的什麼,瞧出來沒有?”
百裡忍冬凝神細看,隻見她掌心除了絕大部分淡棕色香屑外,中間還混有一縷縷細碎的灰白粉末,看上去像是未篩淨的灰燼。
他遲疑地伸手蘸了一點,用指腹輕輕搓了搓,再擡到鼻下嗅了嗅。
“這質感……像是揉碎的紙屑?還有些潮濕後曬幹那種糊漿味。”他認真辨認着,卻隐隐覺得又有些不對,“可要說這白粉是紙灰,又似乎太細了些。”
厲無渡輕輕颔首,目露滿意之色,随即為他解了惑:“你辨認得不錯,那灰白粉末裡确實有紙屑,但剩下的,是骨灰。”
百裡忍冬手指一頓,臉色微變。
他擰起了眉,看向那撮香末,再看向厲無渡,問道:“……人的?”
“沒錯,”厲無渡收回手,謹慎地清理掉掌心的粉末,“紙紮物燒盡後的灰燼,再混上人的骨灰。”
“這叫‘替命香’。”她緩緩道,“這香的氣味之所以叫人不清不甯,正是因為此物的原料裡混了陰詭之物,若被活人點燃,便會視同願與骨灰之主達成交易,對方予活人所求,相應地,便會從活人身上收取代價。”
百裡忍冬聽得此處,忽然想起這香原本的用處——廟祝特意準備,供他們師徒二人去給無目紙菩薩上香。
結合“替命香”的特點,少年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和師尊白日裡差點就踩進了一個緻命的陷阱。那廟祝看着溫和無害,實際上竟也包藏禍心,而且一出手就如此令人防不勝防。若不是師尊見多識廣,及時發現了香的端倪,恐怕他們兩人當時便已經點燃那“替命香”了。
“那地方果然有問題!”少年凝重地道,“不過這樣說來,那之前去上香供奉過的人豈不都落入了圈套?”
“沒錯。”厲無渡淡淡歎道,“不然你以為這滿城的紙人,還有那些伥鬼是怎麼來的?”
這話不能細想,一想便會讓人忍不住心中發寒。
厲無渡将被折下一小截的香枝還給百裡忍冬,示意他仔細收好:“這東西一定要随身收好,若為師所料不錯,後頭将大有用場。”
百裡忍冬聽話地點了點頭,依言将那香枝包好,貼身揣在懷裡。
……
夜盡天明,一夜未眠的厲無渡和百裡忍冬一大早就去了客棧大堂。
今日紙紮詭城的天氣格外陰沉,但比天氣還要陰沉的,是大堂裡的氛圍。
大堂裡黑壓壓站滿了紙人。
他們披着整齊劃一的紙紮白衣,頭上戴着詭異的白紙冠,正僵立着往外面望,像是在等待什麼。
厲無渡和百裡忍冬一露面,那些紙人便齊刷刷地扭過頭來盯住了他們,臉上挂着一模一樣的笑容,僵硬又瘆人。
被這麼多紙人一眨不眨地齊齊盯着,百裡忍冬隻感覺後背發毛,下意識暗暗扣住了寒英劍柄。而在他身邊的厲無渡卻隻是垂眸撣了撣袖,仿若對眼前這詭異的一幕視而不見般。
忽地,一道熟悉的聲音從紙人堆中響起:
“二位客官醒了,快來準備準備,和我等一塊兒去參加喜宴吧。”
——是紙人小二。
小二身子保持着站在原地朝向門外的姿勢不動,唯有腦袋和眼珠偏轉了過來,他今日也換下了往日裡跑堂的青色短打,和其他紙人一樣穿着身潔白如雪的紙紮新衣。
厲無渡應了一聲,從善如流地帶着百裡忍冬站了過去,當真好整似暇地陪着紙人們一同等待了起來。
這副作派實在從容,放在眼下這紙人環伺的詭異氛圍中就更顯得古怪了,饒是發出邀請的紙人小二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外來者,不過想到一會兒即将發生的事,他便按下了心底的狐疑,臉上用紅色顔料描摹出的笑容愈發鮮豔。
就這麼等待了一會兒後,厲無渡忽然聽見從遠處的街頭傳來一陣沉悶的鼓點:
“咚——咚、咚咚……”
那聲音并不密集,卻像直接敲在心頭,每一下都激起心髒的共鳴感。
“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