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過後,春之将至,饒是萬千生靈覺醒複蘇的時節,神農山的風雪依然不見消融的迹象。
此時,在群山首峰雪線之上的議事大廳内,五位門主正向族長姜澤蘭彙報着門下近況。
廳外風雪不減,蕭瑟凄苦。
廳内諸人面色凝肅,氣氛壓抑非常,仿佛酷暑時節又遭逢連綿梅雨,厚重沉着,叫人難以喘息。
“啊啊啊啊啊——”
絨簾後突然傳來一陣驚嚎,瞬間突破了外廳的沉寂。
離絨簾最近的中年男子旋即起身,大步疾行,一把掀開絨簾入了後堂。
後堂之景,卻是更加慘淡。
空氣中不僅充斥着湯藥的苦澀,還卷攜着陣陣血腥氣和腐臭。
甫一進去,這令人作嘔的氣味便直逼嗅道,穿人肺腑。若此時進來的是幾個不更事的年輕弟子,必定作嘔不止,更甚者直接暈厥。可觀眼下進來的幾位門主,除了面色依舊凝重外,并未顯露不适,像習以為常。
方才那哀嚎聲就源于北側床榻。
此時,一個年輕門徒倒在一地的碎碗殘片之中,而方才率先進來的中年男子,已在為他施針。
那門徒的表情駭然且痛苦,左手緊緊攥着自己的右掌不肯松懈,細瞧去,他右手的大拇指連着虎口赫然缺失,斷殘處的血肉已然模糊,傷口崎岖,顯然不是被利器所斷,而像是遭了惡獸的撕咬。
因受驚過度,加上斷指錐心的疼痛,那門徒在針術施行未半時便昏了過去。
他身側的數尺開外,還有三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師門兄弟,正竭力挾制着一個發狂的人。
被挾制的人面如死灰,毫無血氣,可他脖頸處突起的紫色筋管卻依然在有節律地起伏搏動。
他不像個活人,卻又不完全是個死物。
那怪人的嘴角溢出混雜鮮血的唾液,猩紅黏着的唾液順着他的下巴流攏,而後垂絲懸珠,末端直落在其胸口雜亂破敗的衣料上。而那起伏的胸腔内,不時傳來低沉粗魯的轟鳴,宛如一頭久未進食正眈眈盯着獵物垂涎的惡狼。
姜澤蘭徑直走到施針男人身旁,單膝及地身位半蹲,沉聲關切:“兄長,情況如何?”
姜文元手上的動作未歇,言簡意赅回道:“性命無礙,但傷處經脈潰敗之勢兇猛,保下這隻手臂已是萬幸,斷指實難再續。”
說罷,姜文元托抱起受傷弟子,将他安置在床榻上。
一旁的姜木藍也已備好清創藥具,待姜文元起身讓位,她便順勢坐到了床榻邊緣,手法利落地為那門徒處理傷患。
床榻上的少年,面色蒼白慘淡,昨日生氣蕩然無存,而那隻曾為人稱贊的行針巧手,如今已殘缺不繼……
姜澤蘭眉頭凝結,神色晦明難辨。她的目光在少年的斷掌間遊離,而後一聲歎息,清冷道:“送進洞吧。”
短短四字,平淡得如一潭生不出漣漪的死水,叫人生寒。
姜澤蘭早已不記得,這聽似平淡的幾個字,她已經說過多少遍。
她早就開始懷疑自己的堅持是否還有意義,也許是時候放棄掙紮,接受一族傾覆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