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内,蕭國王妃喬莞蓮難産已有兩日一夜。
她此刻已是雙目失神,面無血色,再無力哭嚎。
宮外,國師奉王後之命為王妃腹中胎兒起卦蔔算,可自卦案起布,便一直狂風大作,幾次掀翻了蔔算器具。
國師倉惶拾起龜甲,銅錢卻已不知究竟滾到何處,蓍草更是被狂風卷挾騰空。
突然!一道紫光金雷從雲端直指宮廷。
滾地團雷四處流竄,擊穿了國師懷中龜甲,點燃了案上的八陣圖,花甲之年的國師不堪雷霆襲擊,重重背摔及地。
團雷直往王妃寝宮襲去,卻又在觸到宮門時憑空消失!
随之,一聲嬰兒洪亮的啼哭響起,宮外瞬間驟雨傾盆。
暴雨如注卻澆不滅八陣圖上的雷火,隻能任圖布被焚燒成燼。
國師躺倒在大雨之中,他顫顫巍巍舉起龜甲,雨水模糊了他昏花的雙眼。
在摸清甲腹上的文字後,國師悲恸:“亡國之禍……此乃亡國之禍啊!”
語畢,國師一口鮮血噴灑而出,悉數濺在龜甲之上。
國師氣絕,龜甲墜落在地。
大雨很快沖刷掉了血水,卻沖不掉甲闆上的預言。
“煞星降,國運衰,寡情幸,覆王命”
朝堂之上。
一衆文武争相叩拜,斷須碎笏激烈進言,懇請國主刺死襁褓中的王妃之子。
“王上,此子降生之時,天象妖異,實為不祥啊!”
“是啊!國師殉身,便是上蒼警示,懇請王上,刺死喬妃之子,以保我蕭國安泰!”
……
望着幾乎以命相脅的群臣,幽冥帝君慨歎:“栖風乃上古神龍一脈,又是極少數掌雷、水雙相元素。他的魂元投身下界,便是王室,也承受不了此等非凡命格。那國師擅自窺探神龍的曆劫命數,落得如此下場,另這些凡人如此忌憚,也是情理之中。”
“可……他這一世……真如預言所示?”
安陽成玉曾聽過此傳言,可從前并未放在心上,如今親眼得見蕭允宸降生之時的場面,他遲疑了。
幽冥帝君看着大殿之上被攤開的甲片,覺得上面的文字甚是蹊跷:“雖說凡人命格,自有天定,可這判詞,實在刻意且陰毒。”
安陽成玉嗤笑:“莫非他是得罪了寫命的神官。”
幽冥帝君眯起眼睛:“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國主不堪群臣重壓,又抵不過寵妃以死相逼請求放王兒一條生路。最終,在宦臣進言下,國主命人将嬰兒遣送至安陽和蕭國邊境處的一戶人家,企圖禍水東引。
“這蕭乾還真是無恥。”安陽成玉忍不住唾罵。
蕭允宸五歲之前,一直跟随養父在原野上生活,雖騎行狩獵樣樣精通,卻大字不識。皆是因群臣認為,蕭允宸的見識越是淺薄,長成一介鄉野莽夫,才越難以撼動國之根基。
安陽成玉看着男孩被冰雪之氣凍得皲裂的臉頰,有些不忍。
“那個時候我還奇怪,他身為一國王子,初見時為何氣質粗鄙,于詩書也一竅不通……後來,是我母親安陽王後,親自教他識文斷字。他沒有辜負母後一番心血,很快就趕上與我同堂受學。”
幽冥帝君好奇:“你母親同他什麼關系?如此照顧他?”
“他的母妃喬莞蓮,與我母後年少舊識,情勝同胞。當年母後忽然收到喬妃絕筆修書一封,懇請她收蕭允宸為義子,母親這才向蕭國力争将他接到安陽國教養。”安陽成玉又随口提到:“當時蕭國上下紛傳,是蕭允宸克死了他的母妃。”
“你信這話?”幽冥帝君眉眼上挑。
“當時隻覺無稽之談。”安陽成玉又陰陽怪氣起來:“現在,倒有幾分信了。畢竟神龍不可一世,克死我們幾個凡人算得了什麼。”
幽冥帝君笑了笑,繼續催動輪回鏡。
蕭允宸五歲時,喬莞蓮病危,他終于被特許回宮,為母妃送終。
然而回宮路上,大雨一連三日導緻山體塌陷,泥流阻路。
幾經波折,蕭允宸終于回到王宮時,喬莞蓮已然病逝,連遺言都不曾留下。
沒過多久,安陽王後親臨蕭國,特來祭拜,也是為了将蕭允宸接去安陽。
王後随行攜帶了諸多珍寶,手握幾座城池,都是為了必要之時用來與蕭國談判。
可沒想到蕭國應得甚是幹脆,并許約十年為期,待蕭允宸束發之年,再接回蕭國。
于是蕭允宸孝期未滿,便帶喪入了安陽王宮。
安陽王宮内,流言四起,皆視蕭允宸為不祥之身,可安陽王後對他百般維護。王後膝下長子,二王子安陽成玉更是視蕭允宸為手足至親,二人同寝而居,學從同窗。安陽成玉還特意為蕭允宸從大王子手中比武赢來北邦進貢的千裡駒。
數年間,蕭允宸在安陽王後的悉心教養下,文武雙全,六藝皆通。後來,二人還被雲遊仙人景微收為弟子,習得一些簡單的符法咒術。
蕭允宸于不論冷兵還是術法悟性極高,時長将大他兩歲的安陽成玉摁在地上動彈不得。
“成玉,你打不過我的,别白費功夫了。”十年調教,蕭允宸如今意氣風發,有如脫胎換骨。
安陽成玉始終不服:“我偏不信,換個兵器再來。”
兵庫裡的武器被二人耍了遍,終是安陽成玉招招落下風,最後蕭允宸直接投降:“不打了,我認輸,你這分明是想累死我。”
“若能先将你累死,也是我的本事。”安陽成玉開懷大笑。
安陽成玉忽然背過身:“這段不必再看了……”
幽冥帝君好心勸慰:“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這蕭允宸的天賦異禀是承了栖風的神格,你一個凡人與他的轉世交手至此,已是了不得。”
安陽成玉沉默,然後淡淡開口:“我從未妒忌過他,也從未看輕過自己。”
“那你這……”幽冥帝君繞到安陽成玉正面,看了他這副憂郁傷情的模樣,笑着掰過安陽成玉的腦袋:“難道是在逃避什麼?既求真相,就要統覽全貌。我可十分好奇,你們倆這同榻而眠的情分,最後如何變得兵刃相向。”
“亡國之仇,滅門之恨……”安陽成玉淺淺八個字道出答案,語氣異常冷靜。
幽冥帝君望着他的側臉,輕歎:“可你這副樣子,也不像深仇大恨……且往下看吧,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
十年彈指,蕭允宸已至束發之年。
安陽成玉原本要親送蕭允宸歸國,但鄰國忽然邀約,彼時安陽國主纏綿病榻,安陽成玉便代父應約前往。于是蕭允宸歸國事宜由王後一手操辦,王後因難以割舍十年相伴不亞于親生母子的情分,決定親自送蕭允宸離開。
誰曾想,隊伍行至安陽國邊境之時,忽然遭遇流寇襲擊。
為保護王後,蕭允宸且戰且退,身負重傷。
來犯訓練有素,且對安陽境内地形地勢了如指掌。他們出手招招狠厲,不為劫财隻作屠殺,顯然是有人故意阻攔蕭允宸的歸國之路。
蕭允宸帶着王後,一路逃至兩國邊境,終于遇上蕭國大軍。
可萬萬沒想到,蕭軍完全不承認蕭允宸的身份,首将反而揚言:“驚聞安陽國内亂,王子在歸國途中,遭遇安陽逆黨伏擊下落不明!衆将士,随我出兵,誅逆賊,救王子!”
說罷,将軍抽箭挽弓,竟直指蕭允宸胸口!
一時腹背受敵,無人可信,蕭允宸這才意識到他們落入了一個巨大的圈套。
他掏出懷中最後一張符紙,符遁帶王後逃離,奈何他身受重傷,隻将二人傳出去百丈之遠。
冷箭旋即追風而來。
安陽王後奮不顧身,為蕭允宸擋下這緻命一箭。
“母後!”
安陽成玉大喊。
時隔多年,他終于知道了母親離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