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允宸眼睜睜看着王後口吐鮮血,在自己懷中氣絕,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生母喬莞蓮的影子,就這樣和王後重疊,然後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又是一箭,直指蕭允宸的胸口襲來。
絕望和憤怒交纏,他生生拔出了那根刺在心頭的利箭,以血作咒反射主将一擊斃命。
然後他抱起王後的屍身,朝河道走去。在亂箭追魂中縱身一躍,消失在數丈之下的湍流中。
安陽成玉手指攥得發白,唇齒顫抖:“當年所有人都說,蕭允宸失蹤是蕭國的詭計,大軍以營救王室子為由起兵安陽,再趁我父王殡天挾制了王兄來控制安陽。”
可他看到的分明是兩兵圍剿,蕭允宸被趕盡殺絕。尚有一線生機時,他沒有符遁獨自逃離,而是一直在保護王後,安陽成玉完全清楚那個符紙多帶一人要折損多少氣力和裡程……
幽冥帝君正色起來:“你們安陽的布防,這麼容易任敵軍入境?”
“我潛回國時,安陽實權已經被蕭國掌控,王兄被脅持繼位國主,形同傀儡。他告訴我,是蕭允宸蟄伏十年,竊取了大量機要情報,又勾結逆黨内亂,才導緻安陽不攻自破……”
安陽成玉的語氣越來越顫抖:“他還告訴我,母後是護送蕭允宸回蕭國時在邊境被蕭軍殘害,屍骨無存。我妹妹被入侵的蕭國士兵脅迫,拒不受辱當場自盡……”
幽冥帝君垂眸。
“人世間的權力争鬥,心難測,言難斷。”
畫面一轉,河岸邊,景微在千裡駒的指引下,找到了瀕死的蕭允宸。他不省人事,卻依舊攥住安陽王後的手腕。
景微将重傷的蕭允宸帶回幽虛盤龍洞悉心照料數月,他才能下榻。
而蕭允宸一直執着于查明真相,景微勸誡:“自你當初遇襲,蕭國先是傳出立你為儲的消息,不久後又宣你不幸病逝。蕭國上下同悲,國主對你加以追封,風光大葬。非嫡非長,五年離宮,十年離國,尚未及冠便榮寵加身,這便是蕭國為了坐實你在安陽國忍辱十年是為了竊取安陽情報的傳言。蕭允宸已經是個死人了,你要學會放下。”
蕭允宸面無波瀾,隻問了句:“師傅,成玉如何?”
景微歎息着搖了搖頭:“活着。”
傷愈之後,蕭允宸易容改面,隐去身份,多次偷偷潛回蕭安兩國查探。
幾經波折,他找到了自己曾經的婢女阿蘭,阿蘭此時改名換姓嫁作人婦,還育有一子。可阿蘭當初分明被大王子安陽齊瑜看中,要去做了貼身女官,即便安陽齊瑜如今并無實權,也不該留不下一個女子。
阿蘭見到蕭允宸活着出現時,驚恐萬分。
蕭允宸直以阿蘭家人的性命脅迫,逼她說出真相。
原來,她竟是蕭王後安插的眼線,也是訓練有素的蕭國細作。而當年随他前往安陽國的一衆侍從中,早就被安插了數名細作。阿蘭的任務,便是攻心安陽國大王子,安陽齊瑜。
安陽齊瑜身為長子,但并非嫡出,他一直覺得國主器重的是王後之子安陽成玉。于是阿蘭伺機接近安陽齊瑜,獲取信任,長期蠱惑安陽齊瑜謀權并離間他與安陽成玉的關系。蕭國王後忌憚蕭允宸歸國威脅她幼親子的地位,與安陽齊瑜勾結,趁安陽成玉離國,設計毒殺安陽王。安陽伏兵負責阻撓蕭允宸回國,屆時蕭國再以安陽内亂為由,起兵安陽,助安陽齊瑜鎮壓反黨,順勢登上王位。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蕭國大軍長驅直入卻言而無信。而是一舉攻陷安陽,虐殺宮闱,安陽齊瑜受脅迫登基,卻毫無實權,淪為傀儡。阿蘭完全沒有料到事情的發展會變得如此脫離控制,她沒有等到事成之後的褒獎,反而受到絕命追殺身負重傷。她拼死出逃,遠離王城,後被一個心善的獵戶所救,傷愈之後,随他隐姓埋名,山野為伴。
“你的母妃,在你離宮後并非相思成疾,而是王後每日在她的飲食中下藥。”
“王後并未下令緻你于死地,王軍豈會自作主張?屠宮奪權,其背後定然是權力更大的人在操控!”
阿蘭最後的一番話,在蕭允宸的腦海糾纏反複。
母親并非郁郁而終,而是遭人毒害。
布下這十年陰謀的,他再想不到第二個人。
仇恨的種子一旦萌芽,就再無法輕易磨滅。
蕭允宸聽聞,喬妃每年祭日,國主都會在國寺設法事,并親自誦經祈福。
他悄悄潛入國寺,藏身其中。
他親眼目睹蕭乾屏退衆人後,臉上虔誠不再。那個一直跟随蕭乾左右的宦臣取來早就備好的抄經,由他親筆提名然後虛情假意地供奉神明。
蕭允宸笑了,笑聲神龛經綸間回蕩,叫人分不清此地是聖殿還是陰獄。
他手無寸鐵現身時,宦臣想要呼救,驚覺自己無法開口。
蕭允宸手抵唇峰,朝他邪魅一笑:“噓,不要擾了神明清淨。”
蕭乾心驚,語氣卻毫不慌亂:“你是人是鬼。”
蕭允宸揚起嘴角:“生在蕭國,是人是鬼,還不都是國君說了算。哦不,如今,就連安陽國也在您掌控之下。”
“你想做什麼?”蕭乾眉眼一轉,臉上透出譏笑:“報仇?”
“怎麼會。”蕭允宸搖了搖頭,他慢慢在蕭乾面前跪下,挽起蕭乾的手,放在自己臉側,眼神無辜:“十多年未見,孩兒,隻是想念父親了。”
蕭乾臉上的戒備漸漸被笑容替代,他另一隻手撫上蕭允宸的額發,順勢向上撫摸,慈父模樣笑道:“好,好。”
可就在下一刻,蕭乾拔出他冠上發簪直朝頸部命脈刺去!
鮮血濺射,染紅了蕭允宸的雙眼。
他笑着松開蕭乾的手,任他痛苦猙獰的捂着自己脖子上的血洞,然後頹然倒下。
蕭允宸笑着起身,笑聲逐漸癫狂。那混着眼淚的鮮血順着眼角流下,形同泣血。
蕭允宸伸手觸摸着血淚,他看着指尖殷紅,笑容逐漸凄苦。他睥睨着躺在血泊中的男人,氣血上湧,一口鮮血噴灑在血泊之上,又與之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他轉身看向滿殿神像,笑道:“寡情幸,覆王命,如你們所願了。”
蕭允宸離開國寺,以血作火符,一把火燒了母親的承乾宮。
大火肆虐三天三夜,任再多水人都無法熄滅,直到整個宮殿被燒成灰燼,抹殺了他與母親喬莞蓮所存在過的一切痕迹。
“喬莞蓮的寝宮大火,蕭乾遇刺,蕭國内亂,我趁機借兵奪回政權。”安陽成玉回憶着那段過去:“我曾猜測刺殺縱火會不會是他所為,卻又不敢相信是他。”
安陽成玉深呼一口氣:“母親祭日那天,他忽然持劍出現在我王兄的寝宮,我率兵趕到的時候,他沖着我笑,然後當着我的面殺了王兄,他那雙嗜血狂傲的眼睛,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他拔劍朝我襲來,招招狠厲,我打不過他,被他一劍刺穿胸膛。”
“我醒來的時候,卻聽說他已經被關押,受盡了酷刑,卻不肯說是受誰指使刺殺安陽國主。我去牢裡見過他,他渾身是刑傷,奄奄一息。我質問他為什麼要殺了王兄,他隻笑不語,我問他母後到底是怎麼死的,他連笑都不笑了。”
幽冥帝君神色嚴肅,默默操控輪回鏡,來到安陽齊瑜死之前的畫面……
蕭允宸潛入安陽王宮,一路斬殺安陽齊瑜的貼身護衛,闖入安陽齊瑜的寝殿。
他挾持安陽齊瑜,逼迫他面朝蕭安兩國邊境處下跪。
“我本以為經此過後,你會退位讓賢,沒想到,你竟然還心安理得地坐在這個位子上。”
安陽齊瑜沒有絲毫懼怕,反而嚣張得笑道:“蕭允宸,你這是來報仇的嗎?還是來替成玉那小子争奪這個王位?哈哈哈哈你就算殺了我又能如何,成玉已經對你恨之入骨,你害死他的生母,害死他的親妹妹,現在還要殺了他世間唯一的親人。就算你幫他坐上這個位子,他也不會感激你的。”
蕭允宸嘴角上揚:“成玉這家夥,太過重情,就算知曉當年是你通敵叛國害死他母後,放任蕭軍入境才逼死成瑤,也許最後還是會顧及手足之情,留你一條狗命。但我不一樣,連我父親都死在我手裡,你說,你害我至此,我會放任你苟活于世?”
蕭允宸用劍挑起安陽齊瑜的下颌,笑道:“而且這位子,本來就是屬于他的。”
“真的是王兄害死母後……勾結蕭國……”
直到安陽齊瑜親口承認,安陽成玉也無法相信這一切,他顫抖着朝後退步,輪回鏡的影像開始扭曲,是探鏡者的心智崩潰的表現。
幽冥帝君趕緊遣散影像,将寶鏡收回,繼續看下去,或許安陽成玉這一世就要到此為止。
“所以我說,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蕭允宸已經死了。你恨也好,怨也好,悔也好,你跟他的糾葛也就到此為止了。”
安陽成玉身形還有些不穩,眼神無光,沒有回應幽冥帝君的話。
“但是我很好奇啊,他在牢裡半死不活又是怎麼脫身的?你跟他在天界又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要送死?”幽冥帝君耐不住發問。
安陽成玉眼簾輕擡,回應地語氣虛浮無力。
“行刑路上,師傅又救了他。”
“天界相遇,我以阿離姑娘的事來威脅他告訴我真相,他說除非我打赢他,又笑我這輩子都赢不了他。他招招逼命,卻在最後關頭忽然收手,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他為什麼要借我的手了結自己?”安陽成玉已無力探究,隻餘萬般無奈。
“不解……除非問他自己”幽冥帝君歎氣:“那現在,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安陽成玉沒有回答,轉身走向法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