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聖上的聖旨,端王的募捐師出有名,京中貴族踴躍響應,或多或少都拿出了幾件家中的陳年之物為水壩加固做貢獻。淩挽馥當然也不意外,一大早就命人整理庫房從裡面搬出了幾個與成人等身高的官窯花瓶。這些花瓶都是闫楚禛回京當官以來聖上賜下的,紋路以花草居多,塗色都是宮中喜歡的顔色。宮中之物向來引領着京中審美,可是工匠不知是不是有意讨好聖上喜大好功的特點,在燒制過程中各種複雜工藝的堆砌,色彩一大塊一大塊的鋪陳。有學問的學者還能保持表面功夫,點頭歎息稱之為富貴有餘,雅緻不足。淩挽馥的話,那就是俗和醜的完美結合。她覺得要不是工匠收買了負責采購的內侍謀混得了工位,就是負責的內侍瞎了眼。賞賜下來的物件,花花綠綠的,又都是大物件,摔不得,扔不了,還不得不在庫房找個地方專門存放,簡直就是大浪費,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去處理這些礙眼的東西,淩挽馥當然是表現積極,還十分豪爽地放話,官賣所得不管多少,全捐了。
淩挽馥那高興的勁,讓四月直搖頭。都已經嫁人了,少夫人的性格還是多少改不了。不喜歡的東西就是刺眼,多貴重都不要。
被送到端王府用于官賣捐款的物件的種類各異,橫跨了前朝後宮,民間私藏,需要衡量定價,再組織賣出去。端王不是這方面的行家,需要找個助手。幾經思量,即便端王還是無法猜測出淩挽馥和珍寶齋的幕後關系,還是決定采用了闫楚禛的建議,聘請珍寶齋予以協助。
珍寶齋的夥計常年與京中貴人圈打交道,熟知各家的喜好,手中經手的物不上萬也是人均上千的好物,榮掌櫃更是采辦行家中出了名的眼光毒辣。收集回來的物件分門别類,再經榮掌櫃的逐一掌眼,便可定出高定。金口一開,就是杠杠的金字招牌的保證。
處理完物件的問題,接下來就得去跟進買家。端王專門騰出了時間,帶着官府印章的邀請函,根據淩挽馥給出的名單逐個上門拜訪京中的富商。向來得不到官府尊重的商人見親王親自邀請,自是感激,都表示官賣會當日都會抽時間過去。收回來的物件實在太多,有意願參加的人也不少,端王和榮掌櫃商量後,将原來一天的計劃改成多天分批進行,由珍寶齋提前公布了叫賣物品的名單,有意願者者根據安排參加當天的官賣會。
第一場的官賣會定在十天後,地點就是在珍寶齋裡頭。淩挽馥不參與定價的過程,全程交給了珍寶齋的掌櫃,并且已經下令,除了幫忙的夥計以及掌櫃的工錢,場地租賃的費用一律不收。但是,端王得答應珍寶齋,當日允許珍寶齋的人在拍賣會期間售賣些價格便宜的小吃食。為迎合拍賣會的需要,淩挽馥讓人把珍寶齋前後院中間的花園位置騰空,參照戲院做了臨時擺設,上設高台用于主持展示,兩側設桌,一側為官府派來的監督官員,一側用于成交登記,收取款項。下方設官椅,方便買主舉牌叫價。二樓走廊位置擺設也擺上小桌子椅子,主要是給有意願參與當日到現場觀看的賣主。隻要有意願,都可以免費入場參加。
朝廷向來有将抄家所得之物叫賣出去的傳統,民間的義賣也是屢見不鮮。然此次将官賣和義賣相結合,所賣之物大多都是來自朝廷賞賜的吉祥之物,乃京中首例。消息一出已經引起了京中之人的讨論,第一場的官賣會更是人潮擠擠。參與監督的朝廷代表,協理事務的珍寶齋的夥計,前來叫價買物的商人,還有看熱鬧的百姓,把珍寶齋的中院圍得水洩不通。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有誰成為今天的大買主,哪些稀奇之物能競得最高的價。
“那個,少夫人不是說沒有想要的物品的嗎?怎麼今日也來了?”下早朝後,闫楚禛被好奇的同僚拉了過來,阿豎就自然也跟過來了,好不容易在二樓擠出了位置。淩挽馥一進門,闫楚禛就看到了。他不是喜歡将淩挽馥拘在後院,在安全的前提下,他倒不是會對她的行程過問太多。
“你今日可有瞧上什麼好物了?”蔣寶茹問道。今日的物件以玉石書畫為主題,物件品相、價格參差不一,其中以書畫類差異最為明顯,截止目前,價格最高的要數當年還是皇子時期的崇光帝的畫作,是聖上送給堂妹永安郡主的成及笄賀禮。乖乖的,即便是幼年時期的随手作品,非聖上禦極後的賞賜,但是也是聖上的墨寶,誰不想要。蔣寶茹也是珍寶齋的老闆之一,她對那些物件的講究并不精通,今日跟着一同過來,主要是湊個熱鬧。倒是身旁的淩挽馥,拿着冊子在那研究了好久。
淩挽馥指了指冊子上一件物品,蔣寶茹一瞧,是即将要展示的物件,是一本文集,名為《國子祥泰集》。聽着不像是個出名的大家的文集,反而和國子監有那麼幾分味道。
當年,國子監為慶祝萬壽節,曾經收集在讀弟子的詩書博論,選取優秀者編輯成冊,一冊四本,分别以春夏秋冬為分,取名祥泰,寓意風調雨順,年歲祥和安泰。本就是一個歌功頌德的禮物,沒有大量的印刷,也未在京中文人圈子中造出什麼風浪,未見有多大的價值。即便是打着國子監的名号,也是個普通得再不過的文集,放眼京中,但凡有點實力的學堂,隻要願意就一年都可以出個十來本。榮掌櫃給的定價也是不高,就二十兩。本想着不過是一個過場之物,沒想到的是,淩挽馥竟然舉價。一擡手,就是二百兩。
在場人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冷氣,闫夫人有錢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實。難道是平日裡錢财過剩,找不到地方花銷?二百兩,足足是原來的定價的十倍,是瘋了吧。榮掌櫃更是不可思議地盯着台下淩挽馥的座位,仿佛在再三确認,那真的是他們向來精明的東家嗎?
“可是我說得不清?”
淩挽馥一提醒,榮掌櫃立刻回神。确認無人再叫價,一錘敲定了成交。動作之快明眼人以為是榮掌櫃深怕大水魚反悔了,實則榮掌櫃是擔心再多拖延幾刻,淩挽馥會胡亂往上加價,那才讓他膽戰心驚。
“話說起來,老夫記得,闫大人好像就是那年的國子監學子,難道那個文集裡有當年闫大人的墨寶?”一名老叟不着邊的話引起了周圍的人的注意,年紀稍大些的也開始跟着推算。京中每日發生的事情多如牛毛,可是最年輕的狀元高中還是能給人留下印象的。再往前稍加推算,文集出版是前一年,那時闫楚禛确實就在國子監求學。周圍人開始恍然大悟,紛紛私下讨論了起來,原來那文集裡有當年闫大人的是作品,難怪,難怪。古有千金一擲為紅顔,今有重金為郎君。
“厲害了,還懂得讨人歡心了。”蔣寶茹挪趣道。
淩挽馥沒有答話,摩挲着文集上字,想起了一樁往事。那年她跟着西席習字,母親從外面帶回來了一本書籍。她囫囵吞棗地讀完了,對于裡面不少迂腐的學子政論表示厭惡之極,唯獨其中一篇論述讓她值得回味,那篇文章以桑蠶養殖人家為視角,評民生疾苦,論公義,篇幅不長,确實難得佳作。次年,闫楚禛十三歲高中狀元,當别人剛踏入考場,他已經以第一名的成績站在了殿前。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多年以後,這個人會跑到聖上的年面前,求娶了她。她懂他是從周圍的人的讨論開始,從那一篇論述開始的。他的心志,從來不是那些不知所謂的名和利可以輕易玷污的。她想要珍藏的不過是當年母親的一個無心之舉,以及潛藏在文字裡的更早的相遇。
淩挽馥向來認為,有人的地方便會有生意。端王的真誠到訪換來了官賣會的客朋滿座,成交的進賬不停。有人的地方便需要吃食,淩挽馥沒有收取會場租賃,從小零食的售賣也挖得了一杯金,珍寶齋的名号再次被打響。官賣會開了幾天,她也在暗中忙了幾天,以至于都忘記了她是個有身子的夫人,是需要去請平安脈的。這日聽了榮掌櫃關于幾日官賣會珍寶齋的情況後,淩挽馥正好空了下來,可以補上問診了。鳳宜閣是有自己專屬的大夫,嫁入闫府後,淩挽馥便保留了。不管是日常的小病小痛,還是闫楚禛那兩回受傷的,都是如此。她孕期的照看,自然也是交給熟悉的人為上。
西市的街巷内,闫府的馬車直穿過主道,繞道了最後的安靜小道,在一座簡陋的小院落前停了下來。兩進小木屋,前面的小院擺滿正在晾曬的藥材,木栅欄下方稀稀疏疏地擺放着幾盆不知名的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