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女子穿着一席淡藍色的輕薄紗裙，薄如蟬翼的綢帶纏繞在白皙的雙臂上，水藍色的雙眸流光瑩轉，右眼眼睑下方的銀月彎弧淡淡散着如霧星光，半是清冷半是妖冶，她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了，頭上那對白色的茸毛耳朵重新變得幹淨潔白，小小的、尖尖的，内裡泛着粉紅，靜靜的豎在那裡。

這段日子，連身上的血腥味都變少了。‘宣沅’看着鏡子裡穿着新衣服，捯饬的幹幹淨淨的自己，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在白芷的堅持下，她也有了去學堂學課的機會，雖然她不能和大部隊一起，隻能一個人待在一個小房間裡，等教書先生來找她，但她已經很滿足了。

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不隻是由塵緣惡煞組成的，原來人可以不被滿身肮髒的血和債纏繞，原來爬出了那個無邊黑暗兇煞的地方後，大自然充滿了流動純淨的靈氣，這個世界可以有日夜更替、鳥語花香、秀麗山川，有一切美好的事物可以去傾聽、去感受。

‘宣沅’嘗試着對鏡中人笑了笑，像白芷一樣，對誰都是笑意盈盈的，目光像沾了蜜一樣，甜甜的，但她好像還不習慣笑，笑起來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僵硬感，她有時候挺羨慕狐鳴山上的天狐的，天狐族生而雪白貌美、高雅聖潔，在妖族之中頗受歡迎，但這些美好的品質在同為天狐的她身上卻一點都看不到。她從出生開始，目之所及都是血光惡煞，屍身殘骸。

傳說有九條尾巴的天狐是狐族的神明，可她身上哪有半點神明的影子，隻有白芷才配稱得上神明，她的九條狐尾比她的好看太多了。這麼美好的人卻願意和她做朋友，‘宣沅’有些自慚形穢的挪開了目光，在屋裡端正的坐着等着先生來找她。

在山上，日夜光陰匆匆而逝，每一天都很平凡卻是她從未體驗過的溫暖，白芷是她唯一的朋友，隻有她不介意她的出身，不介意她洗不淨的緣與債，她帶着她一起學課、一起修習術法、一起參加盛典，在每一個噩夢纏身的夜晚，都有她陪着。白芷常常會因為她受傷或者生病而心疼的哭，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

族長告訴‘宣沅’，她的身體已經被兇獸侵染了，那些塵緣惡債最終還是會一點點找上她，不管她在哪裡，隻有她能變得更強大，才能壓制住那些血債，不被反噬成一個怪物。

可是按部就班的修煉太慢了。她妖力提升的速度漸漸的追不上那些陰煞之氣侵體的速度，她總能看見很多血，從她的雙手中沁出，走過的地方，草木皆敗。山上的其他天狐都害怕她，也接近不了她，所有的活物在接近她時，都會迅速枯敗。

‘宣沅’輕輕捧起了地上那隻一秒前還有着生命體征的小鳥，它折了翼掉落在此，她本來想去救它，她已經盡量收斂了身上的兇煞氣機，可在她接近後，小鳥的身體迅速冰涼了下去。

我這樣子為什麼還要存于天地之間呢？

她把自己藏了起來，直到一個月後，白芷找到了她，把她從陰暗的山洞裡拉了出來，她很生氣，生氣‘宣沅’的不告而别。

“不要碰我！”在手背被白芷觸到後，‘宣沅’像觸了電一樣一臉驚恐的往後躲去，“白芷，不要接近我，我根本控制不住身上的這些東西，它們找到我了，我不想傷害你。”

白芷不由分說的抓住了‘宣沅’的手，帶着強硬，“宣沅，不是說好做好朋友的嘛，你自己逃了算怎麼回事？你就一點也不信任我和族長大人嗎？我們當初把你接回來就是做好充足準備的，你看，我牽着你的手，不是一點事都沒有？跟我回家，不準再逃了！”

“可是……”

“沒有可是，我來想辦法。”

……

“宣沅，宣沅。”時天顧不上手背上的疼痛，不知怎麼，這些畫面看得他很哀傷，心裡像是被一塊石頭壓住了，又沉又堵，他蹲下身從背後擁住宣沅，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

幻影的變換還在繼續。

不管她是怎麼的形貌可怖，白芷總是不離不棄，她時常帶着‘宣沅’坐在這片花海的秋千架上，伴随着明月清風，星海花香，給她講這人世間種種美好的故事。‘宣沅’知道隻有提高自己的妖力，才能控制住這些地獄纏上來的兇煞，而修煉最快的方式，也是被列為禁術的方式就是蠶食其他妖物，吸取他們的妖力。

但‘宣沅’并不想這麼做。

每當她背負不起那些血債塵緣時，她就會把自己關起來，不停地修煉，消弭這些兇煞，等到能控制住時，再出來，有時候是三五天，有時候是幾個月，有時候是幾年。她總是忽然消失一段時間，又忽然出現，漸漸地關于她的傳聞就越演越烈，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兇案，解釋不清的悲慘命運都會扣在她頭上，她被謠言妖化成了一個殘暴不堪，命中帶煞，厄運纏身的怪物。但宣沅并不在意這些流言蜚語，在閉關期間，她聽說老族長正在培養下一任族長，而新任族長毫無疑問是白芷，在她成年儀式的那一天，被正式奉為真神，狐族舉族同慶，祈願花開遍地。

‘宣沅’由衷的為她高興。

成為族長接替人的白芷，越來越忙，能來看她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但隻要有空，她就會來花海庭院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