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台眼底泛着點點冰霜,霜衣劍身锃亮,他擡手抹去唇角一線血色,劍鋒一往無前。
徐紫來的臉頰被削去一半,露出森森猙獰白骨,血淋淋的肉塊蠕動,緩慢生長着。
“束手就擒,饒你一命。”
于秋台神情淡漠,駝色大衣在空中飛舞着,纖塵不染,和他相對比,徐紫來就顯得格外狼狽,實際上燃燒本源,他也不好受。
得速戰速決。
聞言,少女輕笑着搖頭拒絕,血淚滾滾滑下:“先生給了我二次生命,我不能背叛他。”
話音未落,一道極具穿透力的呼喊順着風聲刮進兩人耳朵裡。
“于——秋——台!”
熟悉懶散的腔調,明明才剛分别,于秋台竟有幾分怔愣的想念。
得,速戰速決。
徐紫來撐着殘破的魂體,倔強而狠厲地和他對視。
纏繞在天穹之上的龐大血管将小區裡的新鮮血肉源源不斷輸入到徐紫來嬌小的軀體中,怨氣節節攀升,于秋台面沉如水,望着眼前要與他拼個魚死網破的怨魂,阖上眼眸,再度掙開隻是,瞳孔中深沉的黑退盡,轉而是刺目的金。
劍挽狂瀾,冰霜漫天,和呼嘯的黑氣紅血撞在一處,隆隆如悶雷炸響,飛沙走石,山搖地動。
又一道劍光裹挾寒氣斬下,徐紫來雙目赤紅,已經強弩之末:“非親非故,你管他們的死活幹什麼!”
“朋友遇困,”于秋台握着劍柄,沒有一絲動搖:“我要救他出來。”
——我要救他出來。
——同志!我兒子在裡面!你得救他出來啊!
話如清風過耳,卻重重敲在早已死寂的心髒上。
生死時刻,徐紫來竟恍了神。
她是姐姐,所以應該乖巧懂事,要時刻照顧弟弟,幫襯家裡。
可她也就比弟弟大了幾歲而已。
“媽媽。”
小小的女孩怯生生拽着高大女人的衣角:“網上說,你們這叫重男輕女,是、是不對的……”
女人臉色一變,一掌将徐紫來掀翻在地:“跟你說了多少遍少上網!你又背着我偷看手機了是不是?!”
“什麼重男輕女!我們家從來不搞那一套!讓你照顧弟弟僅僅隻是因為你更大!你是姐姐,如果小寶是哥哥,我們也會讓他這麼照顧你的!這是老大的責任!”
真的嗎?
小小的徐紫來半信半疑,桌上擺着父親帶回來的草莓蛋糕,粉嫩,甜蜜,是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無法拒絕的快樂。
她抱着草莓蛋糕,吃得滿嘴奶油。
真的吧?
爸爸媽媽也很愛她的,隻不過弟弟還小,沒辦法要多照顧他一些,她作為姐姐,應該懂事。
假的。
小徐紫來不知道,如果弟弟是哥哥,根本不會有一個叫徐紫來的妹妹出生。
紫來紫來,不是紫氣東來,是子來。
她自欺欺人的童年止于那場大火,沒人在意她死裡逃生,沒人在意她半身被火燙出的醜陋瘢痕,母親的藤條和父親的皮鞭抽在身上,很疼。
“跟你說了廚房炖着湯!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你差點把你弟弟燒死啊!”
“醫生說小寶吸了太多煙塵,肺有問題,這病根子要跟他一輩子啊!他還那麼小啊!”
那年,徐紫來剛滿七歲。
家庭不是她的避風港,是壓在她身上挪不走的重嶽。
十年後,父親染上賭博,家裡要賣她還債,少女從樓頂躍下,身心都輕盈了。
父母圍在她慘烈的屍體旁哭号,為到手的彩禮飛了,不為女兒的逝去。
自殺的人要找替死鬼才能轉世投胎,徐紫來沒有離開,渾渾噩噩遊蕩在世間,直到遇見那位病骨支離的仙長。
青衣紅傘,踏着雨絲而來。
徐紫來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那人淺笑着喊她回神,紅傘下探出一雙蒼白伶仃的手:“小姑娘,你心中有恨。”
“我幫你,好不好?”
鬼使神差,她應了。
掌心相接的那一刻,混沌初開,靈台清明,徐紫來怔愣一瞬擡起頭,撞進一雙冰冷如蛇類般傲而毒的眼睛。
先生待她很好,替她報仇,将那對偏心的父母和不學無術的弟弟拎到她面前,任她處置,又讓她以魂體将生前沒來得及體驗的人間走了一遭,因此,先生想做的,哪怕是赴湯蹈火,她也在所不辭。
先生……
铮铮劍意當頭斬下,霜衣在徐紫來渙散的瞳孔中不斷放大。
“你和他……”
“其實很像……”
“不,不對,”彌留之際,徐紫來喃喃自語,瞪眼望天,絲毫不在意自己即将消散的軀體:“不一樣……不一樣的。”
于秋台掃了她一眼,心中無奈歎氣。
臨終之人的胡言亂語,可恨,可悲,可憐。
霧氣消散,疲憊後知後覺湧上心頭,盤桓在天幕上遮天蔽日的血光寸寸碎裂,随風四散,于秋台一轉眼,剛好對上天台上甯乾驚喜的視線。
*
兩人本來坐在牆角閑聊,鐵門突然被撞出一聲巨響,甯乾和程錦禾急匆匆去看,發現成堆的肉瘤擠在門口,瘋了一般往鐵門上撞。
“快快快把門堵住,要是讓它們沖進來我立馬跳樓!”
“要你說!現在挨這麼近怎麼不嫌我臭了?”
話音未落,撞門的怪物驟然消失,甯乾一個踉跄,差點和程錦禾摔成一團。
回首擡眸,于秋台笑得梨渦淺淺,身披雲蒸霞蔚朝他走來,身後是崩裂的血色蒼穹,盈盈一擡眼,落了滿身雪。
那是任何形容都顯得蒼白的心若擂鼓。
甯乾腦子驟然一木,血液逆流沖向臉頰。
漫天紅霞作襯,怎麼不算紅妝十裡,天地為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