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出門前照過鏡子,禇衛憐差點以為自己臉上有東西。
場面話禇衛憐隻說了幾句,剩下的都是王姑姑在應付。
通過王姑姑與皇後時客氣、時拉鋸的對話,禇衛憐大約猜到,她姑母和皇後應該不算親近,卻也還能對付。
“瑨,憐娘剛進宮還沒過逛莳花館呢,反正你也閑着,帶憐娘走走吧。”
宸妃發話了。
此話正中夏侯瑨下懷,他飛快看了眼親娘,笑着應答:“是。”
宸妃這是在為她和夏侯瑨創造機會呢。
這有些出乎禇衛憐的意料。
在姑母的話裡她雖知道宸妃對自己不排斥,但沒想到,她會把意圖表露的如此明顯。
宸妃吩咐完,好像才想起皇後。
宸妃略窘迫,試探地回頭看皇後。然而皇後并未多說,隻笑道:“去吧。”
禇衛憐隻好跟夏侯瑨下了花亭。
兩人沒有往人多熱鬧的中庭去,反而繞了幾條長廊,走進開滿花的羊腸道。
送到這裡,王惠青也就止住腳步。
“娘子,老奴先回去了,太後那兒還有事要交代呢。”
王惠青臉上的笑止也止不住。
褚衛憐心裡明鏡似的,雖然自己什麼也沒做,臉卻有些紅。不過好在,王姑姑雖然不在,卻還有宮人跟在她和夏侯瑨的身後,不至于太過尴尬。
褚衛憐無奈地道:“好,姑姑有事就先走吧。”
王惠青又看夏侯瑨一眼:“娘子就托殿下照看了。”
不知是夏天風太熱,還是日頭太曬,夏侯瑨的耳根微微紅。
他悄悄看着褚衛憐,說:“王姑姑放心,結束了我就送憐娘回慈甯宮,再給皇祖母請安去。”
王惠青笑道:“二殿下辦事,太後都放心呢,老奴怎能不放心。”
送走了王姑姑,兩人竟都不約而同松口氣。相視一笑後,夏侯瑨伸手緻路:“走吧憐娘。”
小道鋪滿了鵝卵石,在燦陽下顔色各異,光影斑駁。道路的兩旁栽滿各種灌木與花卉,有褚衛憐認識的,也有她說不上的。
兩人其實算不上太熟,能聊的話很少,且淺,也就聊些詩會上的東西,以及花草。
每當褚衛憐有不認識的花種時,夏侯瑨都會極溫和地與她說。他注視着她的眼睛,微亮且認真。
“其實按輩分上來說,憐娘不該喚我表兄的。”
夏侯瑨說。
“不喚你表兄,那該喚你表侄?”
褚衛憐信步閑庭地賞花,突然駐足,回頭盯着他看。
少女的眼眸瑩透,仿佛有光在閃。夏侯瑨被這突如其來的回眸怔住了,忘記剛準備說的話。
她又回頭不看他了,繼續輕松地聊道:“喚你表兄,這是姑母的意思。我若喚你表侄,豈不與陛下平輩了?姑母怕以後輩分亂了,所以......”
褚衛憐沒有再說,夏侯瑨卻笑着接過她的話:“所以你是我的表妹。”
“是表妹也好,反正我也比你大些。”
二人邊聊邊走,步伐不快,卻也不慢。走到一處涼亭時,突然跑來一個小宮女與夏侯瑨耳語幾句。
這位小宮女褚衛憐沒見過,随後夏侯瑨的神情有些急了,問那宮女:“是真的?”
“是真的,娘娘特讓奴婢來告知您。”
夏侯瑨又有些猶豫。
褚衛憐猜到他有事,立馬不在意的莞爾:“瑨表兄有事便先離開吧。”
“可是,是我答應王姑姑照看你的......”
“沒事呀,有這麼多宮人陪我逛呢,還能有個好歹不成?”褚衛憐朝他輕松一笑:“你去吧,沒準完事了還有空回來找我呢。我就在這等你!”
雲天蔚藍,夏侯瑨看着燦陽底下笑容明媚的少女,握了握拳:“好。”
即便夏侯瑨走了,卻也不妨礙褚衛憐遊玩。反而夏侯瑨不在,她還不用太端架子,總怕自己哪不好看鬧出笑話。
褚衛憐繼續往前逛着,在經過另一處花叢時,突然聽到了怒罵聲。
罵人的太監一口一句下賤,“就你這種人,也敢往我們主子跟前湊!小畜生,克爹又克娘,等你死了到地府,閻王都嫌你晦氣!”
“你跟他廢那麼多話做什麼?主子說了,他再敢,來見一次打一次!”
話音落下,緊接着是鞭子落在皮肉的聲音,嘶嘶開裂,伴随那人沉痛的呼吸。
花叢有縫隙,褚衛憐的目光穿過縫隙,正看見一個人站在空地上被鞭打。
打人的兩個太監,褚衛憐正好見過,是大皇子的人。
這倆都不是大皇子的親信,之所以有印象,是有回大皇子來慈甯宮請安,這倆太監趁着大皇子不在,竟悄悄給她的丫鬟妙兒塞錢,想走妙兒的門路。最後妙兒與她抱怨道,“大皇子的人就是倆草包,輕佻!”
褚衛憐再一往花叢中看,那倆人正在嚣張地鞭人。
被打的人僵直站着,竟是一聲不吭。突然被人踹了膝蓋,一整個翻到在地。
他們繼續打,又是抽鞭,又是拳打腳踢,辱罵不休。
他的衣服是葛布,本來就破舊,更是被鞭子抽得開裂。
褚衛憐看得心疼,真是個可憐又硬骨頭的小太監。
她于心不忍,看不下去,兩手扒開草叢制止:“你們在做什麼!”
“這是莳花館,娘娘的儀駕就在附近,你們竟敢公然打人,不想活了嗎!”
褚衛憐是真生氣,真心疼,最見不得這種恃強淩弱的人。她立馬繞開了草叢走進來。
被人突然吼住,兩個太監也震驚。見是她,更是忙不疊地下跪,瑟瑟發抖:“褚,褚娘子......”
褚衛憐隻覺火氣在燒,煩躁又頭疼。偏這倆是大皇子的人,她還罰不得!
她顫着手指出:“滾,給我滾!今日之事,我定是要禀了娘娘的!”
那兩人被她的氣勢唬住了,連連磕頭,麻溜地滾了。
褚衛憐更覺得煩躁,很莫名,也不知這股煩躁勁兒何來。她隻好壓壓胸口,強令自己平靜下來。
小太監本是背對褚衛憐,被人踹在地上打。現在打他的人逃跑,他重重咳了兩聲,抓着地上的草根重新爬起。
褚衛憐剛想問“你沒事吧”,突然看清他的臉!
他,是他!
他才不是什麼太監,他是三皇子夏侯尉!分明沒見幾面,這張臉卻無時不刻不在她夢魇裡!
尤其對上他細長的眼眸,噩夢如約而至,褚衛憐吓得發抖,臉色蒼白,想往後退,手腕卻在此時被他抓住,“表姐......”
表姐,表姐,表姐
這個人與噩夢的影子重疊,褚衛憐森然發抖,急急掙紮又掙脫不得,驟然揚手,朝他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天崩地裂,萬物沉寂。
夏侯尉被打偏了臉,殷紅的巴掌印落在側臉。沒被鞭子抽散的所有尊嚴,竟随這一巴掌,和他額角的鬓發一塊淩落。
他怔住了,低垂的眸光似有刹那錯愕,轉而又是自嘲的笑,灰慘陰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