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泱已經暈了過去,裸露的背脊上遍布鞭痕,皮開肉綻,鮮血橫流。
觀刑的人早已走得差不多了,止白卻還在。
擎淵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如夢方醒般地扔開鞭子,把落泱抱了起來。他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擔心,但動作卻輕柔得很。
昏迷中的落泱眉毛仍是緊擰着的,許是疼得厲害了,他嘴裡時不時還會發出幾聲嘶聲。
擎淵長腿走得快,止白到這時才追了上來,看着那不可一世的妖祖把落泱放到床上,一向文弱的他突然平生出一股力氣沖擎淵喊道:“你把他打成這樣,又來裝什麼好心。”
擎淵不悅地扭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隻螞蟻。
“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擎淵微微彎下腰,在落泱背上幾個地方按了按,在落泱的悶哼聲中把他錯位的骨頭接好。落泱估計是消耗太大,這種動靜都沒醒。
接着擎淵便在止白詫異的目光裡,從乾坤袋中拿出一堆藥膏,開始給落泱敷藥。
止白站在一旁,想上前去,又懼怕擎淵的威嚴。想離開,又于心不忍。他踯躅着,突然聽見那個男人沖他道:“去燒點熱水。”
止白沒動。
“給他用的。”
止白立刻拔腿就走,去外面燒水。
沒了旁人,擎淵的态度也沒之前那樣緊繃了。他凝視着落泱蒼白的側臉,心裡五味陳雜。
他意識到他是心疼了。這種感覺來得極其猛烈,一瞬間便占據了他的胸膛,即使他想否認,也否認不了。
他搬來凳子在床邊坐下,陷入了回憶之中。
他冷酷無情,他無惡不作。
殺戮,争鬥,充斥在他的記憶裡。别人的鮮血早已将他的雙手染得污濁不堪,這樣的他,是再也不會被天界所承認的。
彼時,他被貶那一日。
道祖曾召他前去,說了盼兮的命運。
“她這一世承載大道,以靈獸之軀,得以修為人形。但她得到的這些東西,超過了她所建立的功德。所以她接下來的十世會颠沛流離,百病纏身,不得善終。直到天道覺得收回了所賜予她的一切為止。”
“我要救她。”
“你救不了她,這是上天注定的事情,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她能救萬命于水火,平天下之動蕩,福澤蒼生。隻有獲得足夠的功德,她才能脫離這個桎梏。”
天下大定,沒有動亂。
他便制造動亂。
妖族一盤散沙,不成氣候。
他便豎起這面旗,占山為王,引妖族屠戮凡人。
所有的功德,都會是她的。
所有的報應,都會是他的。
他不在乎用自己的鮮血鋪就一條助她成神的路,可他卻害怕她修成正果之後,根本不會回頭看他一眼。
多可笑啊,他舍棄一切,求的不過是她的安好。
求來的,卻是她與另一個男人的姻緣。
若說之前他還能欺騙自己,說隻要把她留在身邊,她終有一日會改變心意愛上自己。
可事實卻是,她有了離開的機會,便如同插了翅的鳥兒一般飛離了他的掌控。
等到他的報應來時,業火加身,焚毀他神魂,到時候什麼都不剩,亦不會有人再記起。
不,或許他會記得吧。
擎淵的目光,回轉到落泱身上。
他總是跟在自己後頭,不管他打也好罵也好,也不肯離去。
這就是喜歡麼?隻因為當初他誤食了他帶來的内丹,隻因為自己的強大?
算了,何必深究。
這個人,不還是以這種死纏爛打的方式,在他心裡留下了一個影子麼。
擎淵想起看到他和那個白頭發人類在一起的樣子,便覺得心裡泛酸。
終究還是有些在意的,即使這種在意,無關愛恨。
但是既然自己的結局注定是毀滅,何不在毀滅前放縱一回。
即使注定要死,我也要嘗一嘗這情愛的滋味。
擎淵低下頭,在落泱失了血色的唇瓣上印下一吻。
【系統提示:攻略目标擎淵喜愛值+10,後悔度+10,當前喜愛值50,後悔度15。】
落泱醒來時,擎淵已經不見了,進門的是止白。
止白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他那被繃帶纏滿的後背,呼吸便是一窒。
落泱也适時地睜開眼睛,看着他,說:“你怎麼來了?”
“我擔心你。”止白低着頭,眸子裡顯出些許局促。
落泱發現,即使自己當初撿他回來,也并非出于善心,隻是出于一種同為異類的惺惺相惜。但止白顯然不是這樣想,他對自己的關心和在意,讓落泱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并沒有把他當成一隻帶頭屠戮他家園的仇敵看待。
“為什麼?”落泱開口問,聲音不大,卻足夠讓他聽得清楚。
止白笑了笑,帶着點說不出的心酸味道,但他的語氣依然是愉悅的:“你應該記不得了,你救過我。很久以前。”
“就因為這樣?”
止白被他這話弄得有點想笑,但他很快便繼續陳述道:“那時候我還不大,三四歲的樣子,卻已經可以記事。我生下來就帶着這頭白發和這雙紅瞳,所以我的家人,認定我是妖物,一開始是想直接殺了我的。之所以沒有,是因為我母親拼死護着,但她沒能護得了我幾年,便因病去世。村民們葬了她之後,就闖進我的屋子,将我拖拽出去,要将我燒死。”
他頓了頓,繼續道:“後來是一些長者說,怕燒死動靜太大,會引來妖祟,所以派了幾個人,将我綁着,扔進了雪山裡。我在冰天雪地裡凍了一天一夜,幾次以為自己要死了,最終還是沒有。後來你出現了,以你的原型,你用舌頭舔醒了我,然後把我叼起來,放在腹下暖了許久,待我手腳回暖,才背起我來,把我送回了村子。”
止白摸摸鼻子,繼續道:“村民們看到我真的回來,因為我有妖魔護着,再不敢動我。隻敢偷偷把我栓在柴房裡,每天送點飯食來養着我。如果不是你,我早已經死了。”
他看向落泱,目光專注而感激,還帶着些許說不出的情意:“隔着窗子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沒錯。你的眼睛,你的氣息,無數次在我夢裡徘徊,最後成了一個你。”
聽他講,落泱也從腦海裡找回了那一段被自己遺忘的記憶。他那時初化人形,還不是很會控制自己的能力,所以大多數時候還是以雪狼的形态存在。彼時擎淵受了傷,無法動彈,他将他安置在自己栖身的山洞,然後獨自出來覓食。
随後他便發現了卧在雪地裡、已經凍得沒了意識的止白。
一個小小的,有着滿頭白發的人類小孩。
他吃過山果,吃過腐食,卻從來沒有吃過人。他也沒想吃人。
所以他将他喚醒,把他送了回去。
這隻是他漫長生命裡的一段小小插曲,卻沒想到多年之後,被自己救過的小孩,竟來到了自己身邊。
對于他而言,那些冷酷的将他扔進雪山的村民,并不是他的家人。所以他在看到自己的時候,才會那麼毫不猶豫地要跟他回來麼。落泱終于想明白了這其中關系。
“我猜你來找我,并不是為了跟我說這段往事而已,是麼?”止白的欲言又止,讓他很輕易便能猜到,這并不是他來的主要目的。
“是。”止白并沒有遮掩的意思,“我們離開這裡吧,去哪裡都可以,那個大妖怪他對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