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說着,那夥計還伸出小拇指比劃了比劃。明明這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兒了,那時這夥計甚至還沒出生呢,他卻說得像是自己親眼見過一樣。可能是這樣的既有感人親情又有寡婦拮據,還有大金镯子的故事非常具有流傳性,是那種貧苦百姓喜聞樂見的團圓故事。
安定公主聽得入迷,都忘記吃茶點了。
那夥計見貴客這樣認真地聽自己講故事,講起來更加興緻盎然了。“這樣的大金镯子,那姑娘的兄弟也沒說二話,就讓那姑娘帶到婆家去了。那姑娘有這麼一對大金镯子,在婆家肯定心裡也有底氣,不會受委屈。真是有個好娘,後半輩子都能享福了。”
他感歎地點頭,像是在認同自己說的話。
安定公主從來不缺少金銀玉器。讓那夥計每每說起便不自覺地提高聲量的“大金镯子”,對于安定公主來說并沒有什麼稀奇。但是,她也從那夥計的語氣重聽出了“大金镯子”對于這樣一戶孤兒寡母的人家是多麼的珍貴,甚至能夠成為一個出嫁女後半生的依仗。想來正是因為如此,那位寡母才會費勁心力地為女兒積攢出這份嫁妝。
這樣想着,安定公主也跟着點頭。
那夥計見小貴客也贊同自己的話,便繼續興緻盎然地講起來,“好人有好報啊。那姑娘嫁了個好人家,夫妻倆和和美美,她婆婆還和她娘是老姐妹,待她像對親女兒一樣。可惜她婆婆前兩年死了,不然等到今年聖上和皇後娘娘來了,也能封個郡君。哎……說遠了,說遠了。後來啊,這姑娘和姑爺,還有繼承醋鋪的大兒子都很孝順老婦。逢年過節,這姑娘就跟姑爺拎着肉菜來孝敬老婦。大兒子也娶了個能幹的好姑娘,日子過得紅火。老婦人隻用揣着手,等着吃飯就行。苦日子啊,也算是熬過去了。”
那夥計喝完茶杯裡的最後一口茶,感歎道,“如今這老婦人有被封了郡君,這輩子算是值啦。前半輩子吃夠了苦,後半輩子就該她享福啊。”
安定公主聽完這個故事,心裡也是感慨萬分。待楊春花由拿出幾顆碎銀子給那夥計,那夥計說着一連串的吉祥話離開了。安定公主還意猶未盡,“姑姑,他說的話真誠樸實,安定聽得很是高興,對于百姓的想法也更了解了幾分。姑姑,你說這天底下的母親是不是都像母後一樣,對孩子有着無窮的愛啊?”
楊春花笑着說道,“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血肉,是她冒着生命危險創造的生命。正常來說,沒有哪位母親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不過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也有一些事是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的。”
安定公主想了想,肯定地說道,“反正母後是愛我的,我也愛母後。我願意為母後攢金镯子,讓母後也有底氣。”
楊春花不知道安定公主自然而然地懂得了所謂“指代象征”的詞彙用法,但是不管她說的這個“金镯子”是真實的金镯子,還是下意識地希望自己成為武皇後的底氣,總歸都是好的。
于是,楊春花點點頭,肯定地回應,“婢相信公主能成為武皇後的底氣。”
安定公主心想,楊姑姑果然懂我!
平靜了一會兒心緒,安定公主才開始品嘗并州茶點。這裡的茶點雖然沒有皇宮裡的精細,卻有當地特色的味道。安定公主吃了一塊,覺得還不錯,又想起母後在這裡生活過,便好奇地詢問和母後一起長大的楊春花,“姑姑,你和母後也吃過這裡的茶點嗎?”
楊春花沉默片刻,平靜地回答,“婢和皇後娘娘并沒有吃過這裡的茶點。”
安定公主敏銳地察覺到了楊春花的沉靜。她抿了抿唇,還是繼續問道,“那姑姑和母後在并州城有遊玩過哪些地方?”
楊春花再次沉默,随後笑了笑,“婢和皇後娘娘并未在并州城遊玩過。”
安定公主沒有再追問,而是垂眸看着茶杯中淡青色的茶水。沉默片刻後,她低聲說道,“姑姑和母後在并州城過得并不好。”
楊春花沒有反駁,隻是說,“都過去了。”
安定公主握緊茶杯,繼續低聲說道,“剛剛那夥計說,那老婦人寡居,養育孩子,時有惡人說污言碎語。外祖母也是帶着母後寡居,肯定也受了欺負。”
楊春花看着安定公主沉靜的面容,緊繃的身形,剛剛萦繞在她周身的快樂被憤怒和難過所取代,不由心生不忍。她坐到安定公主身邊,握住她放在膝上攥成拳頭的手,柔聲說道,“都過去了。婢和皇後娘娘現在都很好。往事如過眼雲煙,何必徒增煩惱?”
安定公主卻擡頭認真地看着楊春花,“姑姑,那些欺負你們的人是否已經被懲治?如果他們還過得好好的,如何能成過眼雲煙?”
楊春花看着眼神狠厲的安定公主,并沒有覺得她的話有什麼不對。盡管她不想讓安定公主成為一個狠辣的人,但是安定公主更不能成為一個隻會“以德報怨”的仁懦之人。
這世間對女子已經有太多不公了,哪怕是公主,也會在一些時候成為被犧牲、被利用、被當做軟柿子的那一個。比起柔軟的善良和賢淑,她希望安定公主在遇到不公時,永遠不會屈服和順從,不會有所謂大度和容忍,而是奮力回擊,哪怕是血腥和狠厲。
于是,楊春花平靜地回答,“他們已經死了。”
安定公主的臉上才重新有了笑容,“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