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楊春花卻執意要求必須記載老郡君的姓名,表示既然是她們是這一志書的主體,那就應該記清楚她們姓甚名誰,這是最基本的信息。
不過是個女子姓名,雖然過去撰史并非硬性要求,僅是個人選擇,但是既然領頭的楊春花執意要求,反正唐朝男女之防也沒到女子姓名都必須不能示人的程度,記錄也不過是順手的事兒。
徐複想了想,還是說道,“請村正問問老郡君吧,讓她本人确定一下是否就是這個名字。”
劉村正點點頭,随後向那老郡君大聲問道,“娘,你是叫呂小女嗎?”
呂小女這次是聽清楚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呂小女”這個名字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名字。旁人都叫她“劉大娘”。前幾天被封為郡君的時候倒是有人提過,他們叫她“呂氏”。
呂小女突然想起好多年前,第一次戰亂動蕩的時候,她才兩三歲大,害怕得不行。爹娘帶着她們兄弟姐妹躲戰亂,躲強盜,躲饑荒。又餓又怕的時候,娘抱着她說,“小女,别害怕,有娘在呢。”
後來,隋朝建國了,她們慢慢過上了平靜的日子。她也嫁了人,成為“老劉家的媳婦”。再後來,隋朝亡了,又是戰亂和饑荒,隻是這次她已經不再是可以縮在娘懷裡瑟瑟發抖的小女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從被保護者稱為保護者。
呂小女的爹是慣會使弓箭的獵戶,娘擅長制造陷阱。第一次戰亂的時候,她們家還救過一個赤腳郎中,那郎中跟着他們家生活了一段時間。為了感激她爹娘的保護,教給了她娘不少草藥的用法和急症的治療。
當第二次遍地狼煙時,已經成為保護者的呂小女繼承了父母衣缽,不僅保護了自己的家庭,還在丈夫劉大勇的支持下,帶着整個村子上山,抵禦強盜,躲避戰亂。
那個時候,他們卻已經都在叫她“劉大娘”了。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出嫁後的女子都是成了夫家的娘子。
但是啊,當姐妹兄弟私下叫她“小女”的時候,她覺得還是這個名字好聽。當已經年邁的娘用微微顫抖的手撫摸着她的後背,說着“小女啊,累不累啊?”的時候 ,已經忘記怎麼哭的她還是眼眶一酸,差點哭出來。
再後來,唐朝建國了,她們從山上下來,重新過上了耕織生活。因為她的威望,她的丈夫成了村正,後來又傳給她的兒子。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着,很多從戰亂中存活下來的人最終死去。呂小女的故事随着親友的離世漸漸被遺忘,而“呂小女”這個名字也早就被“劉大娘”所替代。
隻有在經年審查戶籍的時候,她那個作為村正的兒子才恍然一瞬,他娘叫“呂小女”啊。不過也隻是恍然一瞬,什麼都不會改變。
“是啊,我叫呂小女。”呂小女喃喃自語。她看向等在一旁準備記載自己故事的朝裡來的大官,心中突然湧上難言的酸澀。她想,原來,我的名字也值得被記載啊。原來,我的故事也值得被記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