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虎一拍桌子:“好!”
“他千裡迢迢來完啟樓殺我,沒得手又怎會善罷甘休!幹脆來個甕中捉鼈,在完啟樓附近蹲伏一日,他一現身……”
肩頭的血一滴一滴墜在他手背上,他眼神森冷,一字一句道,“死無全屍。”
*
這晚,衍回寺平安無事,明越漸漸放下了心驚膽戰,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裡的她還是個幼童,在無塵住持身邊打轉,和寺廟裡的小沙彌一起堆雪人。
那是一個和現在一樣寒冷的初冬,隻不過那時的雪來得格外早。
明越喜歡雪,也喜歡衍回寺。
隻不過堆得盡興的時候,寺廟裡闖進了兩個看不清面容的少男少女,那一瞬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遮住了身後追趕他們的人。
夢中的她擋在他們身前,眼中的世界變得雪白一片。
明越的記性不好,小時候發生的事她早已忘得一幹二淨,但她總覺得夢中的二人極為熟悉,極其重要。
就像是,在某一刻,改變過她的人生。
……
窗外的陽光透進來,拂開明越面上的灰暗。
感受到這股得之不易的暖意,明越慢慢睜開眼,看清帳頂上縫繡的兩顆舍利子。
住持說過,舍利子代表祈福與庇佑,可以治愈疾病,消除災難。
她擡手靠近舍利子,指尖一點,隔空碰了碰。
心情稍微松快了些,明越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按照往常的習慣,下意識摸向腰間的錦囊與袖袋。
無塵住持給的銀兩還在,昨日吃剩的糖塊也在,貴月樓的令牌……
她渾身震動,僵硬着手再次掂了掂空蕩蕩的袖袋。
貴月樓的令牌呢?
她那麼大一個令牌去哪了!?
明越将榻上摸索了個遍,又俯身看向漆黑的床底。
都沒有,怎麼會沒有呢,她一直貼身帶在身上的啊。
整個寮房都沒找到令牌的蹤迹,明越終于冷靜下來,坐在塌沿回想昨日的事。
她昨日沒拿出過令牌,隻能是在哪不小心掉出去了。
在哪呢……
想到什麼後,明越心口一緊。
不會是她從房檐上跌下去的時候吧?
但轉念一想,還真有這種可能,她掉下去的時候袖口朝下,當時情勢混亂,她沒注意到也是情理之中。
雖說僅僅是個猜測,但明越幾乎已經笃定。
既然落在了完啟樓,那她一定要去把令牌找回來。
貴月樓的懸賞令交接時,執令的殺手需要拿着懸賞主的令牌與懸賞主指定的信物才能取走賞金,她這一丢,十一就算是白忙活一場。
明越披上雪白的氅衣,想找十一一起走。
已經走到徐吟寒的寮房門口,正要屈指敲門,她卻又頓住。
十一昨日對她的身份起了疑心,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現在與他說令牌丢了,那不更說不清了嗎?
明越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萬裡無雲,碧空明鏡一般澄澈,滲骨的風穿梭在白茫茫的冷霧裡,吹拂她薄涼的面。
明越站在寺門口等衍回寺的馬車來,捂了捂被凍得紅撲撲的臉頰,百無聊賴的想。
今年的雪,也該是時候下了吧。
*
明越找無塵住持用馬車時,說的是她想再去徵州城内随意逛逛,便讓車夫将馬車停在了完啟樓附近的街巷。
許是昨夜火勢太大,完啟樓今日未開門營業,進出的都是扛着修繕用的木材的小厮。
附近茶水吃食攤依舊擁擠,明越找了個包子鋪坐下,一動不動盯着完啟樓大門。
若是她有十一那飛檐走壁的功夫,她就能直接從窗戶進去,但是現在她隻能……智取。
“你也是來給完啟樓做工的?”
明越隔壁桌上,有兩個男子在聊天。
“是啊,完啟樓給的工錢向來可觀,你要不一起?”
先前的人擺擺手道:“那還是算了,完啟樓要的是三年以上的工匠,我這個隻做過一年的,連他們門都進不去。”
做工男子思索了下,壓低聲音湊近他:“看你我二人有緣,我就給你指條明路,完啟樓的後院有一暗道,能直接進到一樓的庫房裡。”
“他們給工錢不認人,隻要幹了就有,現在時辰還早,今日又沒開張,後院指定沒什麼人,你快去看看。”
“……”
明越聽着,心裡頓時有了主意。
……
從昨夜十一帶她走過的路走,就能悄悄摸進完啟樓的後院,果不其然,明越在牆角發現了一個矮小的洞。
她來之前在馬車上提前換下了顯目的氅衣,寺裡僧人的常服與這裡工匠的打扮相差無幾,她拿着庫房裡一摞高大的磚瓦擋住面容,混在其餘工匠裡上到二樓。
漫天的煙灰如霧,嗆得她直想咳嗽,但為了不暴露聲音,憋紅臉也得忍着。
上一批工匠商量着要去吃午飯,等他們一走,二樓就隻剩下幾個灑掃的小厮。
幾個彪壯大汗有說有笑朝明越走來,明越抱着一懷的磚塊,低着頭與他們擦肩而過。
……
林虎無意間掃過那瘦弱細小的肩膀,目光在抱磚走過的工匠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這裡的工匠哪個不是五大三粗,居然還有比女子還纖瘦的男子。
身旁人跟着他停下腳步,問:“大哥,怎麼了嗎?”
他們要想時刻盯着完啟樓内的動靜,隻能化作前來修繕屋檐的木工,可惜做了一上午苦力活,也沒見着那小子的人影。
林虎眯着眼睛看那人在隔間外左顧右盼,找了個角落放下磚塊,拍了拍手上的灰,一溜煙鑽進了隔間裡。
什麼男子,那分明就是個女子,而且還有些眼熟。
“方才在裡面找到的東西在哪?”
身旁的男子遞上來一個绯色令牌,道:“大哥不是說這個是貴月樓的東西嗎,我就給收起來了。”
林虎拿着令牌仔細端詳。
他隻知道這是貴月樓的令牌,但因為這個通常在懸賞主手中,他也不知曉其中有何奧秘。
中間一輪血紅的弦月,都與其他令牌無異……
他的指腹擦過一道裂痕下的細小的凸起。
拾壹。
他忽然咧開嘴笑起來,陰沉的視線落在隔間外那堆散落的磚塊上。
“原來這個臭娘們就是他的懸賞主。”
他沉聲呢喃,令牌被他緊攥在手,幾欲迸裂。
“給我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