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安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從餘光裡倏然出現的人,在一瞬間占滿了他的心神。
他側頭,看着秦遇放大的側臉好像想找出點什麼,還是覺得好看。
不争氣啊,白承安心想。
他選擇放縱了自己。
白承安轉身,秦遇低頭的動作方便了他行動,左手壓上秦遇的肩膀,在愛人縱容的目光中,伸出冰涼的右手貼上了他的半邊臉。
秦遇沒躲,他隻是輕微地挑了一下眉,半擡未擡的手放在身側,更為配合地貼近、低頭,垂眼看了幾秒移動的手,而後擡眸靜靜地注視着白承安。
白承安摩挲着臉頰,沒停留幾秒,大拇指沿着唇形的曲線摸索,再然後是高挺的鼻梁,目光略過眼睛,最終落在眉骨描摹,仔細又認真,像對待易碎的珍寶。
愛人的眼睛是汪洋。
哪怕在黑暗裡。
白承安刻意散落的視線抵不住秦遇的目光,他們對視,白承安呼吸停滞了幾秒,手指顫動了一下,而後不自覺地蓋住了那雙深邃的雙眼。
他張了張嘴,無聲,唯有帶着沙啞的尾音落了下來。他白天說了好多話,又一下沉默了大半夜,以至于突然開口不清不楚。
白承安沒說什麼,隻是學着愛人叫他的名字。
“......秦遇。”
他清嗓,又叫了一遍,這次清晰了許多。
“嗯,”被叫到的人眨了眨眼,眼角彎了起來,說道:“我在。”
白承安感覺到手心眼珠轉動的觸感,沒動,自我僵持。白承安兀自沉默了起來,秦遇保持着彎腰地姿勢,耐心地等着,他隻是擡起了落下的左手,貼心地覆在了白承安的右手上。
可能隻是短暫的十幾秒,又可能過了很久。
“不想回家,你讓我覺得......”白承安開口了,秦遇不能清楚地看見他,他的視線卻一覽無餘。
覺得什麼呢。
“你總讓我覺得,見一面就少一面。”
為什麼呢。
秦遇輕聲:“嗯。”
他不反駁。
白承安垂下手,被秦遇接到了,他以一個别扭地姿勢用力握住了白承安,又不放手。
被他握住的人并不在意地盯着他,看着他,秦遇得到了一句好像不合時宜的誇獎:“秦遇,你好年輕啊。”
“......”
像接力賽一樣換了個人沉默。
白承安剛剛上手的觸感光滑細膩,眼神明亮有神,彎起的眼角周圍幹幹淨淨,沒有皺紋。
這時沒有在笑了,也是透亮地,清清楚楚,看得清他的情緒。
白承安說:“你看,”他主動松開秦遇的手,然後又牽起這隻手放在自己臉上,像他剛剛那樣,帶着秦遇接觸他的皮膚,“大六歲原來這麼明顯嗎?”
哪怕歲月寬容,白承安臉上還是留下了難以抵消得痕迹,如同無聲得印記,将他艱難過的、從容的、一步步走過的這幾年,體現得淋漓盡緻,一一訴說。
也告知着——
他不年輕了。
其實白承安并不在意這個,他現在乃至未來的成就相較于他的年紀甚至說得上年輕。
隻是他眼前的愛人太年輕了。
白承安也彎起了眉眼,像是在笑。
“你隻是太瘦了。”秦遇手上地動作輕輕地,聲音也輕輕地,人總是會心疼自己在意的人,他試圖撫平白承安蹙起的眉頭,未果,隻能用指尖挑過白承安被吹的淩亂的頭發,細細梳理在身後。
“所以,要好好吃飯,早中晚都要吃。以後還長,慢慢就養回來了。”
歲月遺忘了秦遇的時間,但他自己沒有,他不記事又變得唠叨。秦遇再一次地說着重複過好多遍的話,像哄小孩,“還有,少熬夜。”
白承安問:“不用按時吃藥了嗎?”
“生病的時候要按時吃藥。”秦遇說。
“現在呢?”
“不要吃了......”
何向明給白承安開的藥,大多就是一些補身體的藥,隻是額外開過一種副作用大的藥片。
用于模糊記憶,模糊痛苦。倒不是徹底遺忘,隻是想起那些片段的時候,藥物加上心理作用,會讓人下意識地避開,産生一種類似“不重要的事”的誤區。
聽起來不靠譜又沒有安全保障。
何向明作為醫生不會給人開這種藥,隻是作為下屬,他也不會反抗白承安的命令。
開過一段時間,後來又停了很久。
因為他最終接到了頂頂頭上司——邰民安的命令。
白承安沒問,他也就沒說。
正如前不久白組長又讓他開了一周的,他也沒說什麼。
何向明冷漠,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以外,他尊重且不會插手任何人的選擇。
在某些方面他們是一類人,白承安什麼都知道,他隻是同樣不在意,不在意不重要的事。
誰讓他原本就是個戳一下才動一下的怠慢性子。
白承安平靜又緩慢地吐出兩個字:“不、要。”
秦遇明知故問:“為什麼?”
他的手也不再溫暖了,微微一頓,最終還是伸進了白承安的頸側,将纏繞在一起的項鍊一一解開,挑出。
另外一條果然是綠寶石,他沒猜錯。
秦遇說着:“這個給我吧?”手卻沒停,直接解了下來,沒給白承安反應時間,白承安伸手去抓,抓了個空。
對着秦遇的流氓行徑,他也不惱,他重複了一遍:“為什麼呢。”
像是在好好思索,又像是早就想好了,隻有趁着現在才有機會開口了,白承安的聲音不大不小,語調一如既往地藏住了,“大概是因為不想知道你已經死了吧。”
“那天宋源問我,怎麼總有人為我去死。我想說其實我也想知道,但我又懶得理他。”他像再說什麼不相幹的事,很平淡地、連帶着表情都沒有什麼大波動,“為什麼呢,為什麼替我去死。”
但眼淚沒有藏住。
無聲無息的生理反應,在白承安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底已經一片濕潤,落下了一道淚痕。
他不在意。
“可能我是知道的。因為秦遇,我是你的愛人,是你的責任。”
他們過往沒有時間探讨這個問題,伴着風聲,白承安帶着清晰地、平靜地、不自知地哽咽聲傳入秦遇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