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允行沒客套,眉眼的細紋随着一聲苦笑逐漸加深:“那個被關押的喪屍,叫應許,他是我的侄子。我今天來是想請求沈組長,希望……”他是老一派的科研工作者,哪怕到了末世骨子裡還有不取公家一毫,不濫用手裡的權利的理念,話到嘴邊到底有些難以啟齒,他閉眼,深深歎了一口氣,沒浪費沈鑒開的時間,幾秒後開口說道:“希望所裡可以幫忙保下另一個人——那個被抓到監獄的年輕人,他叫夏栖。”
他語速越說越快,給出了合理的方案:“應許的意識會被夏栖影響,我去看過他們幾次,夏栖在的場合,我侄子的思維會更活躍。用這個理由大概率可以說服上面,他們應該不會拒絕,也不至于讓所裡太為難——當然之後進行的所有研究,我也會依照規定回避。”
“您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對。”白熾光安靜地落下,照在方允行的發絲裡,閃過細縷銀光,他說:“夏栖他費了不少力氣把應許帶了進來,也是他一直在照顧應許,他其實沒找過我,隻是我意外遇見他了。如今出了事,我總要盡我所能為他做些什麼……總不能什麼都靠小輩一個人抗。”
他的肩背盡力挺直,隻是年紀到了,常年累月的工作讓他的肩膀不自覺地弓了起來,微微下沉。方允行是沈鑒開的前輩,是沈鑒開一向敬重的人。
沈鑒開聞言,他沒有說什麼,隻是從桌子上拿起敞開的文件遞了過去,方允行的表情閃過一瞬的疑惑,接了過來,擡手快速浏覽了一遍。
他們看文件的速度很快,沈鑒開等了十幾秒,他單手扶着桌角,輕聲解釋道:“方前輩就像我剛才說的,我也有事情求您幫忙。承安和小遇昨天接了個陳部長派發的緊急任務,現在還沒有回來,也聯系不上。您知道的……我這兩天不能外出,所以我想請您幫我接兩個師弟回來。”
他無奈地笑了笑,随即擡眼和方允行對視,語氣誠懇:“保險起見,可能還需要您帶一小隊人出發。不過,人手方面我可能無法直接提供給您……夏先生的事情我會盡快寫報告遞交上去,這兩件事情對比一下,其實是我更麻煩您,方前輩。”
方允行擡頭正色道:“這怎麼能算得上麻煩的事情?小遇他們兩個出事,我本來就應該管的。”他收好文件,“我相信你,鑒開。事态緊急,我現在就聯系人,然後出發。”
“方前輩——”
沈鑒開在方允行轉身前叫住了,他兩步走出來,鄭重地朝方允行一鞠躬,“師弟們拜托您了。”他彎腰,脊背呈一條流暢的曲線,沉着可靠。研究所裡唯一不需要加姓,隻是說師兄,說的一定是沈鑒開,他是研究所的大師兄。
對于沈鑒開來說,這是他自行選擇的家人,也是他自行想要承擔起的責任。他把他的師弟們看得很重,他不希望任何一個師弟再發生意外了。
方允行側身頓了頓,他垂下眼,深深地看了沈鑒開一眼,而後轉身說道 :“你放心,我會帶他們回來的。”
他德行有愧,就不受沈鑒開着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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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鑒開是真正意義上的人緣好,人脈廣。他聯系了監獄看守所的人詢問情況,那邊回答說夏栖被審訊了幾個小時但是也沒對他做什麼,現在隻是被關了起來。沈鑒開拜托他給人送點吃食,說研究所後續有接收的意向,讓他這幾天先幫忙照看一下。
那邊回複說沒問題。
沈鑒開查看手邊的資料起草文檔報告,需要兩份,一份是後續應許初步的研究方案,另一份是對夏栖轉入的報告說明。他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着白承安的通訊界面,沈鑒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打一遍。
嘟嘟嘟——
這次鈴聲響到最後的時候意外打通了。
他愣了幾秒,一直緊繃地神經放松了下來,沈鑒開舉着電話向椅背一倒,他困了,下垂着的眉眼稍稍舒展:“承安?還好嗎,你那邊怎麼樣。”
辦公室一直開着燈,忽然聽見對面呼呼作響的風聲,他下意識擡頭忘了眼窗外,淩晨的天将明未明,各式的主色調一字鋪開,最低處發亮的圓盤不斷向上攀升。
“……”沉默莫名地蔓延開來,一時間隻有兩人的清淺的呼吸聲,沈鑒開又坐了起來,又蹙起了眉,他沒催促,靜靜地等着師弟說話。過了良久,白承安的聲音發啞,他沒回師兄的問題,隻是自顧自地說道:“師兄,這幾年出過事的師弟們,任務裡是不是都有陳蓉,或是她手下的人的身影。”
他說的問句,語調卻是冷靜平直的肯定,毫無波瀾,白承安說的慢,一字一頓的,偶爾會停頓幾秒,像是在思考什麼,反應過後才繼續:“可是我想不通……有些都沒見過她,我們所裡跟她的部門也毫無交集,無緣無故的為什麼會對他們出手。昨天我想了很久,這些事發生的過程裡,多多少少都有一個人的身影……”
不對勁,沈鑒開從他的師弟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覺得不對,他秉着耐心聽白承安分析,最後到底不溫柔地打斷了,問道:“你們這次發生了什麼?”
“……查查宋源吧師兄,楊可的事情他有參與,也是那之後陳蓉突然派下來了任務。”白承安沒有回應。
沈師兄在擔心承安之餘,乍一下聽到宋源的名字,又是一愣。他這時的思維也是遲鈍的,脫口而出:“什麼?”
等反應過來,沈鑒開單手拂面,垂下眼的睫毛顫着,最終擡起修長的指節抵着眉心,強迫自己清醒:“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查。”比起這個他還是更關心上一個問題,于是溫聲說道:“你們現在在哪裡?我讓方前輩去接你們,不許亂跑了啊。你跟小遇聯系一下方前輩,給他發個位置,不然我不放心,好嗎?”
“……”
白承安靠着樹支撐起身體,衣角被吹的飛揚,頭發順着風獨自淩亂被弄亂了。師兄的安慰讓他一瞬間又覺得眼角潤了起來,于是他仰頭閉目,一兩秒,再睜開,遙遙一望遠方無際的“落日”。
他的聲音低低地,也被吹的支離破碎:“不用了……師兄。我,我們過幾天就回來了。”
說完沒給沈鑒開反應時間,就悶聲挂斷了電話。
沈鑒開:……
跟誰學的破毛病,出事了不找師兄,也不報平安叽裡呱啦說什麼呢。
頭疼。
沈鑒開抵着眉心的手,放到後脖頸,轉動酸痛的脖子,另一隻手滑動屏幕,大緻過了一遍兩份報告,沒發現問題直接提交給了相關負責人。他沒休息,起身将昨晚脫下的大衣往上套,整理好禮服,關燈出門。
宋源啊。
沈鑒開在心裡默念了一遍,向外走的腳步堅定,沒有停頓。這小孩以前粘他,這兩年好像是事業心上來了,找他的頻率減少了很多,隻是短息消息還是雷打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