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陳蓉到底不是吃素的,她是第一個得到宋源越獄消息的人,壓了半個多小時後假裝火急火燎的報給上級,而後以監管不力,戴罪立功之名主動攬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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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前,深夜無聲,門鎖輕微地咔嚓一聲,宋源垂着眼地推開了門,門外冷冽清新的空氣與撲面而來腐朽、陳舊的黴味兒形成了一瞬的對流,也讓宋源發愣了一瞬。沈鑒開講究、愛幹淨,他選的房子南北通透,采光很好,以往宋源每次來這裡好像都能聞到陽光的味道,暖洋洋的,白天過來在這裡待一會兒就會不自覺的放松下來、睡意大增。
宋源伸手在門口的櫃子上摸了一把,他用了力留下一長道的指印,今夜連月亮都沒有,屋子裡暗的看不見,但他還是擡起了手垂下眼撚着感知不到的灰塵,摩挲着指尖……他出神的時間太長好像把擦下的灰都抖落了。
這時突然地一聲似有似無帶着嘲諷的冷笑格外刺耳,宋源頓了頓,眯着眼循聲望去,勉強看清一個靠着牆的黑影,他正要辨認,沈鑒開的客廳冷不丁地亮了燈。
宋源放下手,沒動,掀起的眼皮毫不意外地在這裡看見了陳蓉,他确認了就移開了眼,視線落在四周的環境,沈鑒開不知道多久沒回來了,也沒有人替他打掃,地闆上、茶幾上……宋源看的見、看不見的地方都落了一層灰色,像是加了一層難看的濾鏡一樣。
陳蓉被忽視了也不惱,反正缺少時間的又不是她,等到宋源黑漆的眸子再次轉向她,四目相對,陳蓉這時才冷冷地出聲:“事情發展成這樣你滿意了?”她走了兩步,眼神一直沒離開宋源,譏諷道:“宋源啊宋源,在監獄裡消息還這麼靈通,看來我真是小看你了——你是真沒腦子啊?”
杜賈美名其曰人才外派的事情,陳蓉事後思索覺得宋源離開中央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從研究所底下要人越來越不容易,她本來隻等着一周後偷梁換柱,誰承想……陳蓉冷笑了聲,刀果然還是要常換常新。
被她罵的人反應平平表情絲毫未變,他靠着門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她當然知道。
陳蓉站定,思索了幾秒,而後嘴角勾起的弧度不變:“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很了解你……各方面的,比如你從小到大的檔案資料,要我背給你聽嗎?”
“……”
“孤兒,兩歲時待的孤兒院倒閉,被前院長帶到暖陽孤兒院,一直到18歲都沒有被人收養,……照理說你當時的年齡、長相,加上身體狀态,沒理由遇不到合适的領養人。這太奇怪了,所以我着重派人去調查了一下。”陳蓉說,“好歹記得你的人,沒死絕……”
“閉嘴。”宋源打斷了她,他面色不太好,但還算平靜,“你想要我做什麼,直說吧,我們做個交易。”他對自己的“故事”已經免疫了,不想再跟陳蓉浪費時間,畢竟他的目的顯而易見了:“沈鑒開呢?”
他問。
“帶我見沈鑒開一面。”
他說。
“做不到。”陳蓉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毫不收斂地又是一聲冷笑:“拜你所賜,研究所現在已經不再向中央彙報任何消息了,我們知道的都是白承安肯放出來的。至于沈博士,除了傳出來自殺的那次,誰也沒見過他。”
這是宋源自作主張的下場,陳蓉的目的隻是延長末世的時間,所以最開始下達的任務是囚禁而不是殺死,所以說最忌諱瘋子有自己的想法。看着他的臉色難看到發黑,陳蓉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給一巴掌再給一甜棗,她不急不緩說道:“——葬禮也沒有。”
宋源壓抑的呼吸亂了一瞬,停滞了幾秒,随即說:“……你的要求?”
“既然越獄了就逃吧,随便你做什麼總之,弄出點動靜越大越好……然後被我抓住,親自送到東南基地。”
在這個随時都能拉下來一大批人的時間點,離開中央不亞于主動遠離權利中心,但陳蓉最近需要避一避風頭,最近的事情明顯都是針對她做的局,再不走,革職是小沒命是大。她從前為了往上爬得罪的人太多了,宋源的消息她甚至拿不準是哪方給杜賈遞的消息,隻能先退。
宋源的理智跟偏執在腦海裡搏鬥,東南基地的那個位置是一個死崗,就是字面意思除非你死在崗位上才會換人,答應陳蓉他還能有段自由活動的時間,不答應的話,陳蓉的異能天生克他抓人易如反掌……亂七八糟的想法如同幾根繃直了的絲線繼續延伸,說不準會在某一刻斷開,他高高地仰起了頭,以為自己想了很久,實際上不過一瞬,宋源聽見自己說:“好,我答應你……等我找到他之後,其餘任你處置。”
陳蓉笑了,她不做慈善:“期限。”
“後天……最晚後天你就會看見,你要的動靜。”
她最終點了頭。
他們的談話用了不到十分鐘,宋源走後,陳蓉借用了衛生間的鏡子,這裡也落了灰,看不清臉,就着這個她慢條斯理地“收拾”自己的狀态,撩了下沒亂的發型,又将袖口翻折上,而後看了眼時間。
到了三點整,陳蓉打通了上級部長的電話,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面無表情,語氣裡帶着焦急懊惱的聲音,說着自己做事不利:“……是,今天那邊是我負責的區域,出了大纰漏他們沒看住人,讓他越獄了。”,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麼,末了,隻聽陳蓉謙卑又誠懇:“也希望您給我一個能将功折罪的機會,親手把這爛攤子收拾好給東南的同事送過去。”等聽着那邊好的答複,她凝視着鏡中自己的表情才有了些許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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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源沒從陳蓉哪裡問出來什麼,他隻能蹲守在研究所外,等天亮。
這邊廢棄的居民樓多,大多是危樓,他跟不怕死一樣躲在離研究所最近的那棟樓裡從外往前看,自上而下,這很像他第一次見沈鑒開,第二次遇見沈鑒開的場景。
他其實很習慣這樣去觀察人。
孤兒院的禁閉室在四樓,那裡沒裝修,還是灰土的毛坯,唯一算得上裝飾品的是上了鎖裝了護欄的窗戶,從這裡外看,自上而下地能俯瞰整個院子。犯錯的小孩要在禁閉室裡關上半天,宋源是當時待在四樓最多的小孩。
他那時候年紀小約莫三四歲,又是從另一個孤兒院裡來的孩子,漸漸地成了院裡最調皮的孩子。每一個注意到他的領養人都會被院長媽媽委婉地提醒,這個孩子太活潑了,可能會不太合适。
長得好對正常的小孩來說是從小到大的誇獎,而長得好對宋源來說,算命不好。領養人的名額有限條件苛刻,所以被選上的孩子也是有限的,孤兒院的孩子們大都早熟,但他們也不懂什麼條件,隻是把領養看作是一場“搶”父母的戰争,是對手、是競争者,而在這個敏感的時期過來的宋源,無疑成了衆矢之的。
哪怕宋源站在最末,被擋得嚴嚴實實的,低着頭,也還是會被領養人注意到,大人們彎着腰、溫和的聲音傳到他耳邊的同時,是同齡的朋友沉默又無聲的注視。
孩子的惡意天然不加掩飾,刻意或是無意識的排擠、孤立接踵而來。
于是壞了的玩具、被故意弄碎的玻璃杯、撕得支離破碎的書還有一系列莫名奇妙的惡作劇,都成了宋源調皮搗蛋的罪證,他一次又一次被關在禁閉室。
……到被遺忘。
他的年少時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禁閉室,這裡不分白天黑夜,沒有太陽的日子總是黑暗、陰濕,他習慣了。
再大點的宋源也習慣了這種日子,靠搶、靠打、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