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樓内早已被改得亂七八糟,難以分辨身處何處,更别說欲尋之物藏于何處,隻得走一步看一步。
現下于靈堂之内,寒氣翻浪般一股股自地席之下湧來,混着難言的詭奇之感,沾上便叫人渾身發毛。
方才在這屋内好懸沒給翻了天,謝行塵對此處已然了若指掌。他五感甚佳,閃轉騰挪之間,已敏銳地覺察出些許不同之處——
這房間中心供桌之處寒氣尤為深重,每每行至那處,便恍若有無數邪祟厲鬼撲爪而起,生生欲将來者拖入深淵。
不論是何,這薄薄一層地席之下定有古怪!
送了往生客,他不再多做耽擱。反正連棺材闆都掀了,謝行塵也無甚顧忌,擡腿飛起一腳,直直向那供桌踹去。
“咔嚓”一聲脆響炸至耳畔,小小一方供桌猝然受力,瞬間傾倒,合着其上的瓜果梨桃油燈牌位,盡數浪沫般潑然摔下。
“嘭——”
沉悶一聲重響傳來,供桌轟然砸落在地,将其後的“奠”自花白大綢也一并扯落下來。
木茬霎時噴濺而出,塵土“噗”地飛揚而起,倏然将火光籠住。
謝行塵擡手揮去拂面雜灰,待看清面前之事後,單邊眉梢微微挑了下。
天地良心,他本隻想叫那供桌挪個地,好瞧瞧其下有何古怪之處,沒成想不知是這地席拿紙皮糊的,還是那供桌木料堅硬,往地上這一摔,當即“咵嚓”砸出個大洞來。
供桌摔得缺胳膊少腿,一個桌腿已然不知所蹤,流着油光的黑漆偏偏剝落,整個供桌斑駁不堪,要落不落的在那砸出的洞沿卡着。晃悠片刻,它終是支撐不住,腦袋往裡一栽,直直摔落了進去。
“碦”一道有些發悶的聲響自腳下傳來,供桌徹底得了個粉身碎骨。
混着木茬的寒氣自洞底倏然騰起,一路直沖出洞口,噴出一股嗆人的濁氣。
此行當真諸多古怪,總能冒個意想不到的事來。
謝行塵掩着口鼻,緩緩向洞口靠了過去。将将靠近那黑黢黢的洞口時,他卻攸地擰起了眉頭。
方才的供桌砸出了約莫三尺寬的大洞,足容得下一人通過。洞不算深,自上而下以火光映照,便能隐約瞧見其下雜亂無章的碎木,木茬似柄利刃般朝空中立着,正是方才摔将下去的供桌。
隻是沒了地席的掩蓋,大股的寒氣沖天而起,帶着滔天的邪氣自洞底直直竄上,似是驟然間放出無數冤魂厲鬼,帶着沉積百年的怨氣猛地闖出,欲将來着皆撕作齑粉。
恍若當空壓下一片烏黑的愁雲,直壓的人喘不上氣來。
其下究竟藏了何物,竟能有這般沖天的邪氣?!
心中甚覺詭奇,謝行塵擰眉凝目,掩于口鼻之上的手尚未放下,沒有貿然一躍而下,而是先傾身垂手,将舉着火符的手探入洞口細細照了翻。
火符被其下騰湧的寒氣驟然一沖,火焰霎時矮下大半,猛然搖晃了起來,所見之處一片明明滅滅,難以看清。
耐着性子蹲下身來,謝行塵又向下探了探手,将火符送的更深了些。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兀自瞧了半晌,他終于瞧見了處較為幹淨,沒刺着木茬的地方。
既已至此,哪有不探一探的道理。
心大如他的,自沒有退縮之理。瞧着這甚是邪門的洞口,謝行塵非但沒打退堂鼓,反而單手一撐身,直接向洞底躍去。
“呼——”
火苗被勁風掠住,猛一搖晃,攸地小了一大截,近乎是幾粒豆火躍在黃符之上。火光跟着倏然一暗,隻見得黑影一閃,一道極輕的踏響随之傳來。
謝行塵鞋尖點地,倏然一個蹲身,利落的落入了洞内,衣擺被風曳着,恍若綻開的花瓣般落于身側。
動作倒是漂亮,隻是沒成想腳下的地面甚是濕滑,剛一落地,尚未穩住身形,謝行塵好懸沒一個晃悠原地摔滾出去。
好在他眼疾手快,猝然拿手一支,才不至當場摔個狗吃屎。
指尖觸地,難言的黏膩濕滑之感霎時傳來,這感覺實在難受,謝行塵頭皮一炸,飛快的抽回手來,一面狂甩了幾下手,一面站起身來。
來到這洞底,陰寒之氣同那難言的邪氣更是濃重,他先前給自己拍的那張符僅能避避寒氣,對這邪怨之氣可全然沒法,邪氣當胸撞來,他不由得繃了下嘴角,緩了片刻,才踩着滑膩不堪的路,頂着濃重的陰冷之氣向前走去。
躍下後方覺别有洞天,這洞底右側還有條黢黑的洞道,火光照不到盡頭,恍若巨獸的血口般,森森然不知通向何處。
謝行塵舉着那飄忽不定的火符,大約掃了翻,而後擡腳便向其中走去。
矮洞也不知于這方厚土之下存了多久,洞壁皆如同泡了水般,濕濕滑滑,近乎要沁出水珠來。
緩緩走出兩三步,謝行塵左右掃量着兩側的洞壁,火苗猛一跳躍,他的身形忽地頓了下。
擡高了點火符,他微微蹙起眉心,湊到洞壁近前細細看了起來。
隻見浮起層油膩膩白殼的洞壁上,赫然現出些許彩色的紋路來。
這洞壁之上竟繪着層壁畫!
謝行塵攸地睜大了眼。
湊得太近瞧不出形來,他便退了幾步,剛巧是個火光能照到的距離,火符高舉,他近乎碾着步子緩緩向前,目力異于常人的招子緊緊盯着那面洞壁。
洞壁之上,彩繪浮光,原本流雲般的線條已然斷裂,恍若大片刺目的傷疤,浮動的彩色便做了屑金銀礫?,飛揚灑了滿牆。
此地本就陰濕,存不住東西,這壁畫也不知經了多少年月,水汽侵擾加之歲月剝離,已難瞧出全貌來。
謝行塵不甚了解丹青一類,慢吞吞瞧了許久,隻隐約瞧出這壁畫所繪似是凡人同神仙一道,将幾個不知名的東西封印下來。
“封印……?”
他頓了下腳步,瞧着那剝落了大片的壁畫,隐隐有三四個麻黑一團的東西繪于壁上。他忽而想到樓外那四象石像。
難不成此處所鎮之物難道不止一個?
頂着邪氣,他攸地冒出個猜測來。
隻可惜壁畫過于殘破,左右也瞧不明白,答案大約在至這洞道盡頭便能揭曉了。
謝行塵暗暗記下,便加快腳步向前接着走去。
一路之上,洞壁殘缺頗多,碎石遍地,隐約還能瞧出些法術機關的痕迹,隻是皆叫人甚是粗暴的破壞殆盡。
這倒是省了謝行塵的麻煩,一路上暢通無阻,片刻功夫,便瞧見不遠處的黑暗中亮起光來。
那光亮比之燭火、符箓都要明的多,謝行塵三步并作兩步,霎那間光亮已然現于面前。
一處亂石橫生的圓洞赫然現于面前。
圓洞加之地上的亂石,依稀能看出原本是處石門,似是被直接被轟然炸開,石門已化作一地亂石,散落于圓洞兩側,稍微大點的石塊上尚能瞧出些花紋,而餘下一些已然盡數化作齑粉。
沖天的邪氣近乎嘶吼奔騰着,狂然自石門内湧出,恍若帶了千軍萬馬之勢,欲将來者盡數撕碎。
謝行塵半眯了下眼,幾乎無甚猶豫,踩着一地的亂石,擡腳跨入了殘破的石門之内。
眼前忽地明亮起來,他剛自黑暗中而來,不由得眯了下眼。
卻見石門内是一間不大的石室,同外面的洞道一般,皆裹了陰濕不散的潮氣,烏黑的洞壁上攀了蛇蟲般蜿蜒的灰痕。石室四下岩壁上盡插着火把,現下騰着赤色的火光,沁着潮氣的石壁被映照出濕淋淋一片水光。
而在這散漫邪氣的石室中央,正立着一個人。
青缥長褂于那欣長身骨上垂下,衣擺被曳地凜風吹起,落不下半點雜塵,立于陰陰冷冷一片粘重的黑岩中,竟飒飒然帶了幾分仙風道骨。
聽得身後腳步聲響,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玉面之上,一雙極黑的眸子也随之緩緩轉過,直直盯上了謝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