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近乎透不出一絲光亮來的雙目盯上，謝行塵猝然自脊背竄起股寒意來。
“殷……殷召溫？”
一個不甚熟悉的名字瞬間于腦海中冒出。
此人正是那自稱殷召溫的書生！
“嗯？”書生似是也沒料到謝行塵能找到這裡，他彎了彎眼睛，饒有興趣地笑來。
“竟還有個活着的？”
說話聲音依舊清朗，輕輕緩緩的，還含混着些許笑意，單聽着倒是悅耳。
隻是說的話可半分叫人笑不出來。
那對帶了些促狹的眼裡，漆黑的眼珠一動不動直勾勾盯上，全然無一絲笑意，生生透出些許怪異來。
不知是攜裹于近乎狂然的邪氣之中還是什麼緣故，書生依舊着那清雅素袍，嘴角噙着笑，卻同先前溫文爾雅、春風和煦之态截然不同，好似驟變了個人般，一身書卷氣退的分毫不剩。
恍若驟然撕去姣好的皮囊，露出其下血淋淋烏混一片骨肉。
謝行塵蓦地頓住了步子。
随着書生轉過身來，謝行塵發現他手上還拿着個混黑一團的東西，而當他掃至那物之時，雙目驟然張大了——
卻見那物形似方小小的石像般，通體漆黑，難言的邪異之氣自其上騰然而起。
它渾身好似融化了一般，勉強能稱為腦袋的東西上，五官扭曲堆積在一起，哀、懼、悲、惡等所有怨念盡數載于其上，過于繁雜的線條像爬蟲一樣，堆出一個恍若尖叫的表情。
在瞧見那物的一瞬之間，謝行塵驟然僵死了身子。
沖天的邪氣恍若一柄巨錘當胸砸來，欲将他五髒六腑生生搗出體外！
胸膛陡然一悶，一股腥甜氣順着肺系直蹿而上，卻生堵于喉間，胸腹之内翻江倒海。
尖厲嘯聲随着邪氣乍然而來，好似無數細針般于腦内驟然爆響。
短短刹那之間，謝行塵隻覺渾身血肉都要被盡數撕碎，将要自體内生生撐爆一般。
極具的痛苦兜頭砸下，周身好似也要随那物一般扭曲融化。
但事實上，他隻是呆呆愣愣的立着，一動不動，雙目直勾勾盯着那邪異之物，連轉動下眼珠都難若登天。
不能再看了……
他直挺挺站着，嘴唇顫了顫，卻一絲聲音都未曾發出。
不能再看了，不能再看了，不能再看了……快閉上眼，快閉上眼……快閉上眼！！！
尖嘯之聲好似要将他的腦漿攪碎，他拼命于心中颠三倒四反反複複念着，勉強拉扯住近乎混沌的神志。
見他恍若失魂般呆呆立着，一旁的書生頓了頓，指尖慢慢摩挲了下掌中奇詭的石像。
他看了看謝行塵，又看了看掌中那方石像，發出了聲略帶點鼻音的輕笑來。
而後他垂落于袍袖之下的另一隻手忽地一動，自掌心下凝出絲絲縷縷烏煙般的黑氣來。
随着那隻手略微一甩，骨節分明的五指一握，越聚越濃的黑氣随之一甩，于掌間驟然凝結出一柄黑色長刃。
長刃同書生雙目般極黑，将握于其上的指節襯的更白，隻見得他腕子一翻，瞬間翻出個漂亮的劍花，煞是惹眼，又帶着些詭谲之氣。
緊接着書生臂腕猛地一擡，黑刃拖着道寒光，直奔謝行塵心口而去！
近乎是書生擡手的一瞬之間，僵死于邪物之前的謝行塵忽地周身一輕，竟無端自徹骨的邪氣中脫了出來！
電光火石之間，他一句咒文脫口而出。
“噗！”
黑刃裹着罡風而來，破風聲般着刺透聲猛然傳入耳廓——
一張黃符紙，帶着其上紅褐色龍騰虎躍的符文，釘在了長刃之上。
符箓挂在長刃之上，被凜風裹的顫了顫，緊接着恍若滴了墨般，自長刃穿破之處陡然翻起火星，焦黑随着火星蔓延，頃刻間燒了個灰飛煙滅。
“……”
刀尖一挑，書生方才的笑容也跟着散個幹淨。
他冷冷盯着符箓消散之處，而後握着黑刃的手倏然垂下，掌心一松，黑刃霎時又坍縮做了縷縷黑煙，消散殆盡。
似是懶得于此事上多做耽擱，書生複又垂了眼，看着手中那方黑漆漆一團的石像，微微轉動指尖，将石像一并帶着轉了翻，似是終于看夠了，他才不緊不慢的自懷裡摸出道符箓來。
那符箓不知經了多少年月，符紙邊緣殘破不堪，赫赫黃黃又髒又破，書生卻不甚在意，曲指将那符箓包裹在了石像之上。
沖天的邪異之氣攸的止息。
裹完符箓，書生将石像往懷中一收，轉身功夫，身形忽地化作霧氣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息之間，石室之内倏然空蕩蕩一片，隻餘下騰着火焰的火把劈啪作響，和角落處殘存的些許邪氣兀自浮動。
書生消失的瞬間，林中四象石像邊的木釘下倏然冒出一縷青煙，整個木釘連帶着周遭些許草葉一并落熏出片焦黑。
而方才被黑刃刺破的符箓燃燒之時，小樓廊下一根朱紅立柱之上，另一道符箓也随之無火自燃起來。
符箓自上而下寸寸化作灰煙，近乎待整張符箓都要燃盡之時，一道黑影陡然自其上幻化而出，緊接着“咚”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
“……咳咳……咳。”
這一下可摔的不輕。
謝行塵頗有些狼狽的趴在廊下，猝然擠出一連串的嗆咳來。
胸膛好似要撐爆般，喉間的腥甜氣再也壓制不住，“噗”一口鮮血自口中直噴而出。
鮮血霎時灑在朱紅的木闆和衣袖之上，滴滴答答彙了一小灘。
謝行塵撐在地上的胳膊一軟，身子倏然又倒了下去。
山巒傾倒般的重壓之感尚未徹底散去，周身上下好似過電般不受控制的細細顫着，自骨頭縫透出發麻的感覺。
“……”
“哈……”
一口血嗆咳而出，喉嚨也跟着不聽使喚，謝行塵卻繃起臉皮，嘴角勾出個有些不自然的笑來，自胸腔擠出個發顫的氣音。
他伏在地上直不起身來，每處血肉都似爆炸般簌簌顫個不停，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一時竟分不清是不是笑的渾身發顫。
胡亂擦了兩把嘴邊的血迹，謝行塵身子越顫越劇烈，終是忍不住，忽然大笑起來。
他笑的渾身發顫，甚至直接癱坐在地上撫起掌來，一邊笑一邊咳嗽着，簡直要激出淚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裝若癫狂的笑聲于這林間傳開，殘陽似血，紅豔豔流光斜照，落滿了朱紅的小樓和其廊下那團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