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進城,鼎沸人聲瞬間洶湧而來。入眼是一條寬闊長街,早已擠滿行人,街巷兩側盡是各種鋪子,小商小販也挨挨擠擠尋個空支着攤子叫買起來。
為了慶祝天元節,街巷兩側高高矮矮的黛瓦屋檐間挂滿了彩綢,檐下隔幾步便是紅黃紙罩的燈籠,較道明縣的最闊的街巷都熱鬧得多。
方才那人一身大紅長衫甚是惹眼,又離他不遠,打眼便能瞧見,正直直向面前的長街之上走去。
街市上人多眼雜,倒正巧方便了謝行塵,他側身閃過幾個行人,狀若去瞧個鋪子般緊走兩步,便到了那人身側幾步遠的位置。
日光簌簌投下,那人負手而行,身上的腰牌明晃晃泛起光來。
奪目寒光忽地一閃,謝行塵倏然睜大了眼——
那是無相司的腰牌。
無相司?
無相司之人為何會來這裡?
謝行塵簡直懷疑自己眼花了,隻是不願打草驚蛇,他掃去一眼便攸地收回了目光,也不再看他,好似全然無意般,心頭卻蓦地一動。
無相司可是無利不起早,此番相遇,是單純的路過還是另有所圖?
這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自是希望是後者,最好能來個通天的大事,攪個天翻地覆才好!
無相司雖是衆星捧月萬衆相求之所,但無甚大事一般不會出面,什麼行屍啊、精怪啊、小小一方作亂的邪神啊都求不來他們出手,尋常老百姓更是無緣向他們相求。
正因如此,加之謝行塵不喜與朝廷之人扯上什麼幹系,故而也未曾見過他們幾次,寥寥數面也盡是謝行塵想方設法整他們來耍,想來他們也定然不願遇着他。所以行行走走這些年,他對無相司也不過略有耳聞,并不甚了解。
現下瞧見無相司之人,謝行塵不由得喜上眉梢。
這位無相司的大人若非路過,隻怕是他這一趟能趕上大樂子了。
這般想着,謝行塵登時換了副春風滿面,自道明縣帶了的煩擾跟着一掃而空。
老天爺相助,可千萬叫這位大人多留些日子。
面上和心裡皆樂開了花,謝行塵卻未曾打草驚蛇,沒再瞧那人也沒再跟着他,而是故意換了條道,悠哉悠哉閑逛起來。
初來乍到,他也不曉得這闊氣的街巷叫什麼名,隻瞧着滿眼人潮人海,兩側店鋪林立,金玉珍玩衣著,加着脂粉香料鋪子,可謂應有盡有。
道旁小攤多瓜果糕點,還有些挑着扁擔邊走邊賣之人,街巷相交之處行人更多,一些雜技班子便尋個空出耍起雜技來,人擠人圍了兩三層,時不時哄然叫起好來。
現下正值隅中,暑氣正盛,于這街市上走兩步便要惹出一身汗來。謝行塵幹脆尋了個飲子店,買了份鹵梅水來邊走邊喝。
熱鬧自是熱鬧得緊,隻是于街市上逛了不多時,他便發覺此地賣假面的鋪子甚多。
近乎多得過頭了。
這種鋪子平日裡不多見,大多是貨郎賣給小童玩的,或是些妝點鋪子一并賣着,可此地的假面鋪子走兩步便能瞧見個,簡直要比賣吃食的還多,所售假面打眼看去也盡是青面獠牙,獰厲駭人。
難不成是此地的風俗?
謝行塵喝了口鹵梅水,偏了偏頭猜測着。他最是耐不住好奇,便湊到個假面鋪子去,拿起個假面來瞧。
那假面做工不佳,繪以青烏冷色,花白雙目暴凸圓睜,高額隆鼻,活似個邪祟一般,而這鋪子上的假面清一色的群魔亂舞,奇醜無比。
這種醜東西,倒有不少人争搶着買,小鋪老闆忙得不可開交。
掂了掂手中甚是輕薄的一張假面,瞧價錢也不貴,發了筆橫财的謝行塵幹脆也買了個,權當是入鄉随俗。
懶得随手拿着,他便将那假面也挂于腰間。
腰間一堆破爛中又多了個假面,他帶着一身零碎,更有種瘋癫乞兒的感覺,過路行人偶然瞅到他一眼,紛紛掩面偏頭,生怕沾上晦氣。
旁人躲遠倒是方便了謝行塵,隻是于這街市上又逛了片刻,實在耐不住暑氣,逛是逛不動了,好在這街上客棧不少,他随便尋了個客棧,擡腳便跨了進去。
“喲!客官!”
剛一邁入,穿着藍褂子的小二馬上迎了上來,堆着滿臉的笑躬身将他讓進店内:“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呐?”
“住店。”謝行塵沖他颔了下首,神情淡淡。自道明縣一趟,手頭還算闊綽,他直接要了個天字号房,小二大喜過望,馬上張羅着登上他的信息,而後雙手奉上個鑰匙來。
信息自然是他随口編的,小二也不多細究。伸手接過鑰匙,瞧見其上還挂着個木牌,刻有“天字三号”字樣。自樓梯口馬上又來個小二,欲引着他上樓到客房去。
謝行塵卻沒有急着動。
他挂上個笑臉,偏頭看向方才招呼他的店小二,溫聲問道:“這位夥計,在下初來乍到,方才瞧見街上有不少假面鋪子,可是什麼習俗麼?”
“是呀是呀,”聽到他問,店小二忙不疊的點了點頭,甚是熱情的笑道,“客官您有所不知,這不明日便是天元節嘛,咱這地方有個習俗,每年天元節都會唱大戲啊!到時候将這面具一戴,戲裡的神仙一走一過,就算是一年的災厄都清了!圖個消災解厄的好兆頭!”
小二嘴皮子頗快,說話跟連珠炮一樣,正巧現下沒别的客人,他擡手往東邊一指,接着道:“客官您瞧,咱這條街叫花坊街啊,往東邊走過兩條小巷,是咱這平南城最闊氣的懷甯街!大戲就在懷甯街上演!不過這幾天搭戲台子呢,不叫别人過去……”
“哦……”謝行塵慢悠悠地聽小二嘚不嘚說完,才點點頭,饒有興趣的接着問道,“那不知戲裡是哪位神仙?”
“嗐!那自然是福神大人呐!”小二興緻勃勃解釋,“福神大人賜福消災!咱這城裡有個福神廟啊,也在東邊,就是遠一些,客官要是樂意,可以去上上香,那廟的主持還是個得道高僧呐!老靈驗了!”
得道高僧?
謝行塵心中一動。
他面上沒做什麼反應,正巧此時又有客人進店,小二忙朗聲吆喝着迎上前去了。謝行塵也不再多問,随着候在一旁引路的小二一并上樓去了。
難得住一次天字号房,對成天露宿街頭的謝行塵來說甚感舒心。房間收拾得整潔,甚至還擺了些書卷,靠窗的桌上還放了瓶花當做裝飾。
小二将他送至便客客氣氣退了下去。謝行塵一路舟車勞頓,當即把自己往床上一扔,阖眼思索起方才小二說的話來。
福神乃三官之一,是信徒衆多的一方正神。坊間也稱其為天官,與地官、水官一道并稱三官大帝。其中天官以青黃白三氣結成,有天官賜福之說,不少人家也塑有福神像,多是求轉運求平安為用。
隻是祭祀福神一般都選在上元節,相傳每逢正月十五上元佳節,福神便會下凡人間,校訂凡人罪福,可此地卻選于天元節祭祀。
而且,方才小二說得道高僧……為何福神廟會找和尚來當主持?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小二說的話有些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