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塵:“……”
臉疼!
他四個紙皮爪子牢牢扒在了檐獸身上,似是把那檐獸抱個滿懷一般,身子也凹作了檐獸的形狀,嚴絲合縫貼個正好。
風還沒過去,他被死死摁在硬邦邦的石頭塊子上,眼前一片漆黑,絲毫動彈不得。
别無他法,謝行塵悶頭扒着檐獸,直待夜風止息,才能慢吞吞挪了下四肢。
好在附到了紙人身上,迎頭撞了個石頭倒也不痛。萬幸沒撞那檐獸犄角上,否則紙頁一破,輕則□□受損,重則連魂魄都能碎了。
終于等那風曳着寒涼的尾而去,他努力倒騰着紙人短短的手腳,扒着檐獸身子爬到了面對院落的那一面去。
紙人的優勢此刻顯露無疑,不必說現下正值深夜,哪怕放在白日裡,這麼一角紙頁,哪怕是在檐上翻跟頭,怕是都沒人能發現。
終于,四隻爪子忙活半晌,謝行塵以一個頭朝上腳朝下的姿勢,爬到了靠院的一面,揚起紙皮小臉,向那火光搖曳的院中看去。
卻見那小院倒是奇怪,被四座殿房包個正着,卻沒打燈籠,而是在院落四角,正對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各立了個火把。
而院落中心,竟立着個高大的福神像。
那福神像同正殿的不同,沒鍍上金身,灰撲撲一點顔色都沒上,暗淡得很,做工倒毫不含糊,從頭到腳都雕的極細,連發絲都根根分明。
神像四周圍了圈和尚,整整齊齊跪在神像腳下,有幾個和尚還捧着木魚,一下下敲着。
而這一圈闆正打坐的和尚正中,卻突兀的立着兩個人,似是正對着福神像似在交談些什麼。
待借火光看清二人的衣着,謝行塵蓦地心頭一動。
卻見左手邊是個身着麻布僧衣大紅袈裟的和尚,身量高挑挺拔,戴着串背雲,約莫便是這廟的主持。而立于右手邊那位,正是自城門遇見的帶着無相司腰牌之人!
雖說紙人沒有五官,謝行塵還是在心裡笑開了花。
他就知道祀天監不會無緣無故跑這麼個城裡來!
深更半夜放覺不睡,跑個廟裡跟秃驢夜談,能有什麼好事。
這一趟可真來着了。
謝行塵心中暗喜,伸出紙皮爪子緊緊扒着檐獸,免得再被風吹跑,而後凝神側耳,仔細聽着二人的談話。
“……七竅玲珑心……安好?”
無相司那人向主持偏了偏頭,先開了口。
謝行塵附在個紙人上,遠超常人的五感也削了大半,所在之處離二人尚有些距離,又時不時有風略過,故而隻能模模糊糊聽個大概,捕捉些破碎的詞句。
“褚大人寬心,仙尊聖物,自當妥善……”另一旁,聽聞無相司那人的詢問,立在一旁的主持做了個掌印,溫聲答道。
“原來姓楚啊,跟國号一個樣。”趴在檐上的謝行塵閑不下來,一面斷斷續續捕捉着二人的對話,一面于心中胡思亂想。
不過,七竅玲珑心?
小紙人于心中蹙起了眉頭。
七竅玲珑心是個什麼玩意?
不等他琢磨出個所以然來,被稱為楚大人的那個無相司之人又緊接着開口:“奉少監大人命,差卑職……欲納七竅玲珑心……好生供養,不知大人……”
這姓楚的透着股酸腐氣,一句話啰裡吧嗦講了半天,謝行塵自然無心聽這些廢話,大概明白是無相司欲取走七竅玲珑心,正同廟裡的主持商量。
聽不進推來就去的客氣話,他挂在檐獸上,百無聊賴地四下掃量了一番,卻忽然發現那灰白福神像的腳邊,似乎有幾團東西。
心頭一動,謝行塵扒着檐獸向左側爬了爬,視線終于不被那二人遮擋,他也看清了那團東西的真容——
那是個被剝了皮的人。
刺目的血色被通紅的火光映照,幾乎都看不出人形來,隻能瞧見滿眼的血肉模糊。
這被剝了皮的人看樣已死了一會兒了,血液都幹涸了,凝做一塊塊烏黑的血痂,扒在光裸的肉上,地上隻有一小灘血迹,不知是不是廟裡的和尚事前處理過。
謝行塵本是五感極佳,奈何附在這紙人身上,五感盡數削去大半,竟連血腥氣都沒嗅到。
這是什麼鬼東西???
小紙人于心中抽了抽眼角,有點訝異地抻起脖子,細細看了番确認自己沒看走眼。
這破廟怎得這麼晦氣,滿院的陰氣不會便是這麼搞出來的吧?
凝神瞅了片刻,謝行塵有些嫌棄地收回目光,心裡還不忘半鄙夷地猜測着。
隻是正當他将将把目光移回之時,正看到那主持不知何時轉過了頭來,面上還挂着極淡的笑,卻直勾勾看向了他!
謝行塵倏地斂住了氣息。
小紙人扒着檐獸,依舊是一副倒挂金鈎的樣子,仰着臉拿兩團死不瞑目般的血眼盯了回去。
火把的光照不到屋檐上來,他便落了一身黑黢黢的陰影,同那檐獸一道,化作融去邊界的墨團,這主持就算目力再好,也斷不可有瞧見他的可能。
約莫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故此佯詐一下。
不過突然瞧見主持的正臉,叫他有些意外的是,這主持竟出奇年輕。
先前聽店小二說什麼得道高僧,他還以為是個垂垂老矣的老者,哪成想這主持的臉同那簡直能反起光的腦門一般,連一絲皺紋都沒有。
乍看之下,約莫同謝行塵一個年紀。
片刻僵持之下,來不及細想,謝行塵敏銳地覺出絲不對勁來。
他撇眼看了姓楚的那人一眼,發現那人随着主持的目光看來,卻是看着一片虛空,全然不像真瞧見了他,但那主持卻截然不同,一對眼珠轉都不轉,一錯不錯緊盯着他看,活似個死人一般。
謝行塵蓦地心頭一緊。
“嘭!”
檐獸處猝然一聲炸響,瓦礫翻飛,升騰起的灰煙将月光都描了個形來。
一粒碎瓦順着屋檐,磕磕絆絆滾了下來,被揚起的飛檐抛起,重重砸落在地,摔了個粉身碎骨。
主持冷冷睨着方才炸裂的檐獸,倏然沉下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