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斜斜投下層陰影，把那群人近乎籠了個遍，黑黢黢看不清究竟擠了多少。那些人身上滿是髒污，窩在陰影中，呆呆的望着一線之隔外奪目的陽光。

烏郃城似是将他們皆視作了陰溝裡的耗子，連皮帶肉撕去了他們身上“人”的标志，而後捧着血淋淋的皮囊，不由分說将他們盡數扔進了日光照不到的角落裡。

自生自滅。

“……”

謝行塵不動聲色的收回了目光。

堂倌并未發現他的異樣，仍舊笑呵呵将他往樓裡讓去，謝行塵擡腳跨過門檻，心中卻兀自嗤笑出聲：

“看來這烏郃城遠沒有瞧上去那般光鮮亮麗呐。”

這酒樓生意好得很，現下又趕上了飯點，一樓大堂坐滿了人，酒氣和飯味撲面而來。門口迎客的堂倌将他讓進樓内，馬上便來了另一個堂倌，客客氣氣将他往樓上引去。

謝行塵随着那堂倌，一路走到了三層。

隻是他将将于三層的樓梯口上站定，數道視線直勾勾向他投了過來。

迎着一衆道不清好意歹意的視線，謝行塵緩緩眨了眨眼。

他倒是毫不客氣，非但沒被一衆視線吓退，反而居高臨下将樓上酒客皆從頭到腳掃了一眼。

單單這麼一掃，他便清楚這屋内沒一個善茬。

投向他的視線如影随形，可在坐無一人真的擡頭看向他，難以擺脫的視線恍如鬼魅一般，死死纏繞在他身上。

而謝行塵大大方方毫不避諱的打量了一圈，馬上便瞧見有幾個人腰間明晃晃帶着無相司的腰牌。

在坐大多數皆不顯山不露水，甚至有不少穿着粗布褂子，相貌普通，穿着打扮同街市上平頭百姓一般無二的。

相比之下，謝行塵腰上纏着一圈破爛，袖口還纏着黃符，恨不得把江湖術士寫在臉上，紮眼得很，免不了被這幫子三教九流之人多看上幾眼。

引路的堂倌倒是無所察覺，三兩步行至那處空位子旁，躬身堆着笑候着謝行塵。

“虧着将那塊腰牌收起來了。”謝行塵無甚神情，跟着堂倌來到桌邊坐下，心裡卻吐了口氣，“沒成想撞見這麼多無相司之人，若是别了腰牌難免露餡。”

“客官，您看要點什麼？“堂倌見他落座，馬上欠身問道，還嘴皮子頗為順溜的報了一串菜名，聽着是個頂個厲害，恨不得把龍啊鳳啊都給燴進菜裡。

謝行塵懶得挑選，幹脆叫他上一壺最好的酒，再随便炒倆菜得了。

堂倌聽了登時喜上眉梢，二話不說倒騰着飛毛腿竄下樓備菜去了。

自始至終，纏繞着他的視線就沒停過，隻是少了些。謝行塵倒是怡然自得，恍若沒注意般，支着頭轉向窗外看風景去了。

眼睛轉到窗外，他的耳朵倒是沒閑着，凝了心神細細聽着餘下酒客們的閑談。

一個桌上坐着的客人都比較熟悉，也不曉得是司内的朋友，還是同個門派一道來的，三三兩兩竊竊私語着。

他們皆壓低了聲量，近乎同耳語的氣聲一般，哪怕鄰桌坐着，也難以分辨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不過謝行塵五感極佳，還是捕捉到了些許片段。

“……背面那個湖……禁水……”

“恐怕就是……”

“一會兒先去……探探……”

側耳聽了片刻，謝行塵面上并無異色，心中卻緩緩皺起了眉頭。

他們方才所說，禁水？

剛欲接着聽上幾句，忽地一道炸雷般的聲響貼耳傳來：“客官！您的酒來了！”

謝行塵：“……”

隻見那堂倌端着壺酒和幾個下酒小菜，滿面喜色甚是熱情地走了過來，将酒壺和小菜整整齊齊排在了他的桌案之上。

布好了菜，堂倌還恭恭敬敬給他斟了杯酒放在了面前，等着謝行塵有什麼别的吩咐。

舉起酒杯，他并未急着喝，而是湊在鼻下聞了聞。

霎時，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混着酒香直沁肺腑。

這香氣不似花香般甜膩，清清淡淡，透出些許冷香來，單單聞上一聞，心緒好似都甯靜了不少。

“這是什麼酒？”謝行塵奇道。

“客官，這是咱烏郃城鼎鼎大名的武陵春啊！也是咱店裡的鎮店之寶！”過分熱情的堂倌聽了他發問馬上來了精神，拍着胸脯介紹起來，“想必客官是聞到香味了吧，這就對喽！咱這酒是祖傳的秘方，就因這香味似春風拂面沁人心脾，故而得名‘武陵春’！”

講到這酒，堂倌跟着自豪起來，眉飛色舞地接着道：“咱可不是吹啊，這酒，全境之内獨一份的！神仙喝了都得說好！”

堂倌越說越玄乎，好沒把三清五老都拉下來摁着腦袋喝上一壺，謝行塵頗有點哭笑不得，隻是酒杯撚在指尖，任憑堂倌如何吹噓，他都未曾喝上一口。

直待堂倌終于嘚嘚夠了，他才笑吟吟地側過臉，開門見山地問道：“這位夥計，在下初來乍到，不知此地可有什麼奇聞異事麼？”

話音未落，方才剛收回去的數道視線霎然間落在了他的身上。

堂倌倒是沒有察覺，聽他此言更是來了精神，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道：

“客官，您這可問着了，咱這城裡……有水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