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塵暗暗咋舌。
若說實在窮得揭不開鍋買不起棺材倒是勉勉強強說得過去,可這屍首就跟棄屍荒郊般,怎麼連臉都不蓋一下?
不論何處,凡死了人,其家眷大多都會于屍首臉上蓋塊白布,講究得是清清白白來去無牽挂,生前仇人和親人皆認不出來,尋仇不來讨債尋親不來糾纏,更有甚者說此番清清靜靜入地府,來世便可得道成仙。
可這具屍首倒是特立獨行,就這樣臉朝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生怕旁人記不住他似的。
“嘶……”輕抽了口氣,謝行塵偏頭往殷召溫的方向湊了湊,壓低聲量同他咬耳朵道,“這親朋好友怎麼皆同這位死人兄有仇似的?你見多識廣,可曾見識過這種風俗麼?”
殷召溫輕輕搖了搖頭,視線仍落于屋内。
一室之内戴孝之人好似無數傀偶一般,是哭是喊是行是坐,皆透着難言的呆滞,好似早已經曆了千百遍相同的事情。
“各地風俗千奇百怪,許是要等申時才蓋布入棺吧。”紙錢雨飄落而下,好似場驟起的雪,時不時闖入視線,殷召溫眨了下眼,低聲猜測道。
擡手拍去飄到頭上的紙錢,聽聞申時,謝行塵攸地想起了祠堂中那個古怪的神像。
他輕勾了下殷召溫的袖角,同他又湊得近了些,偏頭望向了他的眼睛,近乎以口型道:“他們莫不是……拜了什麼不該拜的東西?”
“十有八九。”殷召溫直截了當地點了頭。
似是忽而想起了什麼,他攸地笑了起來:“我曾聽聞,不少厲鬼邪神會借用正神的名字或形象,假扮正神欺瞞信徒,獲得香火滋養,更有甚者可以吞并正神,取代他們的神位。所以,誰知道這高天之上、神像之後端坐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
謝行塵盯着他的笑臉,心尖倏然一悸。
邪神占據正神的殼子……?
但真的有邪神敢占祈的神位麼?
他可是聽聞無相司對祈神極是敬重,一方邪神借誰的神位不好,非要占祈的,豈不是自掘墳墓。
這般想着,他忽地一扯殷召溫的袖擺,興緻勃勃地揚起了臉:“我們直接同無相司檢舉此地如何?”
“……烏先生莫要妄自菲薄,我們二人怕是比這一個村的奇人異事都值錢。”略有些無言的輕笑了聲,殷召溫沒管他那隻抓着袖擺的爪子,垂手任他揪着,隻擡手輕飄飄拂去了落在肩頭的紙錢,玩笑中多多少少帶了幾分諷意。
看了看殷召溫,又想了想自己幹過的事,謝行塵慢悠悠咂摸出了點狼狽為奸之味,可惜這位仁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當場洋洋得意地重重點了點頭。
殷召溫:……
好吧,他還是低估了小騙子不要臉的程度。
終于松了揪着袖擺的爪子,謝行塵滿面春風,抻着胳膊不緊不慢伸了個懶腰,偏頭笑道:“這兒也無甚新奇玩意了,離申時三刻還有段時間,不如四處轉轉吧。”
見殷召溫拂去紙錢點了頭,他便枕着雙臂,搖搖晃晃溜溜達達随便挑個方向而去了。
直至難聽的哭嚎聲漸弱,也瞧不見披麻戴孝比死人還像鬼的一衆村民之後,謝行塵才緩緩正了幾分神色。
“那些人是活人麼?”垂下雙手,他向殷召溫分了點眼神,略有些突兀地問了一句。
方才所見衆人,面容行動皆同活人一般無二,也沒有孤魂野鬼所帶的陰氣怨念,但叫他覺着吊詭的是,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相。
招搖撞騙這麼些年,相面他可還沒出過錯,沒成想要碰釘子就碰個結實的,此行直接撞見了連面相都瞧不出來的。
自那個老者,到引着車夫而去的大漢,再至這烏泱泱一屋子吊客,命格皆似蒙了層陰霭,全然瞧不出是吉是兇。
聽他此言,殷召溫沉吟片刻,最終搖了搖頭,似是也無法肯定,隻模棱兩可道:“姑且算是活人吧。”
“……”
一時間,二人皆倏然沉默下來。
尚不等謝行塵再套點話來,不遠處忽地傳來了道模糊的聲音。
“……你莫在這呆了……他們來了……又要……”
謝行塵和殷召溫皆是耳目甚佳,瞬間便捕捉到了聲音,齊齊擡頭望了過去。
左右掃了圈,謝行塵馬上确定了現下所在方位:兌宮金卦,少女。
順着模模糊糊的說話聲而去,不消片刻,二人便在一處同他們歇腳那處房子勢均力敵的窄小屋前止了步子。
那房子實在可憐,破得不成樣子,也就比他們那搖搖欲墜的一“灘”房子略好幾分。
而房子門檻前,正站着兩個個頭不高的少年。
兩個少年皆算是生得清秀,隻是穿着破舊短衫,又有些蓬頭垢面,瞧着不甚美觀。
隻是視線将将落于兩個少年的臉上,謝行塵便攸地一頓。
“他們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