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念頭一出,謝行塵才倏然發覺,眼前兩個少年村中其他人不同,面相清清明明一眼便能看個徹底。
這是為何?
緩緩眨了眨眼,疑惑随之冒頭,謝行塵輕一咋舌,複又垂了眼,面上不動聲色地向兩個少年掃去。
卻見一個灰褂子少年正扶着門框,許是被柴火煙氣熏過,頗有些灰頭土臉。
尚能瞧清的面容卻呆滞至極,雙眼一動不動盯着遠方的虛空,瞳仁近乎渙散,活似抽了三魂七魄,隻餘下一個空蕩的軀殼。
另一個少年穿得稍好些,卻也甚是髒舊,裹了身近乎褪做白色的青布短衫,正扶着灰褂子少年,同樣面染灰黑發絲雜亂,倒是尚有點精神氣。
許是長久不見生人了,忽地瞧見謝行塵二人,他不免有些愣怔,怯怯地縮了縮手。
而當謝行塵視線寸寸掃下,将将落于那灰褂子少年的肚腹之時卻猝然停頓住了。
頗有些難以置信地擡眼,他抽了抽嘴角,難掩錯愕地望向殷召溫:
“他……他是男是女啊?”
隻見那個少年的肚子詭異的脹大,自薄薄一層麻布衣衫上頂起層明顯的弧度,同近乎皮包骨頭的四肢全然不協調,極是突兀。
就好似……
就好似重身懷喜了一般。
聽聞身側近乎壓做氣音的訝異之聲,殷召溫默然片刻,似是亦有此疑惑,過了半晌,才略低了下頭,近乎是不動唇齒地輕聲道:“是男的。”
“……”
微微點了下頭,謝行塵已然壓下訝異之色,甩去腦中詭異的猜測,換回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暗自猜道:這般也未必是懷喜,許是染了病或是餓太久了。
他畢竟不是藥法門的,也瞧不出這少年怪異的身形究竟是何緣由,便轉眼看向一旁的青布短衫少年,見他尚且神志清醒,欲套點話來。
隻是不等謝行塵開口,青布短衫少年愣怔片刻,卻先開了口。
“你們……你們也是……”那少年攥着灰褂子少年的袖擺,嗫嚅地蹦了幾個字。
他顫顫一擡眼,便跟殷召溫極黑的眸子對個正着,登時一個激靈,趕忙轉眼向謝行塵移去視線,入眼便是謝行塵袖纏黃符腰挂破爛滿身怪異的打扮。
少年猝然抿嘴,神情頗有些怯懼,話才說到一半,便攸地住了嘴。
緊繃了下嘴角,似是搜腸刮肚一番,那少年才複又輕聲問道:“你們……不是新來的吧?”
短短一句疑問,謝行塵卻倏然挑了下眉。
什麼叫不是新來的?
照理講不該問“是遠道來客”一類的麼,怎麼叫他問的好似新入圈的牲口等着挨刀一樣?
尚不等他疑問出聲,便見那少年忽地兩眼一亮,怯怯又看了眼謝行塵身纏的符箓,霎時急切地補了一句:“二位大人可是修道之人?”
少年近乎每一句話都出乎謝行塵的預料,他略挑了下眉,而後毫不避諱地點了點頭。
原本畏縮的少年見他點頭,登時露出了副激動神色,好似見到了救世主一般,看二人的眼神都恭敬不少,隻是嘴唇蠕動了幾下,卻再未說出一句話來。
見狀,謝行塵也不客氣,轉眼向灰褂子少年瞥了一眼,直截了當地問道:“這位小兄弟可是身子抱恙麼?”
“嗯?”短衫少年聞言愣了下,看了看身側的少年,又看了看謝行塵二人,有些莫名其妙地回道,“他?他是身子有喜了啊。”
一句話,說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铿锵有力、擲地有聲,好似在聊“吃了沒”一樣。
謝行塵:……
謝行塵:?
謝行塵:???
等等,這不對吧??這村子什麼毛病???這都是些什麼牛鬼蛇神?!怎麼會說得這麼平靜?!!
心中一陣驚濤駭浪,他恨不得當場給自己一張符拍腦門上,好好避避邪去。
捯了口氣,謝行塵無言一翻眼睛,瞬息間卻正巧瞥見了殷召溫的神色——
遇着這番天打雷劈的怪事,這姓殷的倒是心大,仍舊安安靜靜負手而立,一對眸子正輕飄飄居高臨下落于兩個少年身上,絲毫不見意外,簡直平靜得吓人。
短短一息之間捕捉到的神色,謝行塵卻本能地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該怎麼形容他這一瞬間瞧見的神色?面若冰霜?目無下塵?還是……饒有興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