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聲大喝聽着聲勢如虹,卻不知隐隐透出股畏懼來。
烏合之衆聚于門口,幾個大漢聞令便欲上前,隻是手伸出又放下,腳下也隻碾着地來來回回蹭着,愣是沒挪開一步。
這景象實屬可笑,謝行塵也沒忍,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
瞥眼瞧見殷召溫仍舊是一派雲淡風輕,全然沒将他們放在眼裡,謝行塵也懶得再看,笑了兩下便不動聲色地轉回頭,神色微微凝了下來。
自打他被綁入起,便發覺這祠堂中一直浮動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歪歪斜斜坐在地上,他仰頭半眯着眼,向籠于黑暗中的房頂細細掃量起來。
視線寸寸挪動,同模糊了形的梁瓦黏連于一處,正當他望向牌位上方的五架梁時,一個黑影忽地動了下。
謝行塵攸地挑了下眉。
緊眯了下眼,追着那道黑影勉強看出來了個形,他忽地眉目舒展,若無其事地回過頭。
“笃笃笃!”
急促的擊打聲于耳畔炸開,老者重重拄了拄拐杖,死死瞪着殷召溫片刻,活似隻炸了毛的公雞,卻終是一眼未發,而那一對黢黑瞳仁,則緩緩轉向了謝行塵和車夫。
“咦!”身子瘋狂打着擺子的車夫當即哽了聲,好懸沒腿一軟直接灘在地上。
“仙仙仙仙長……”他綠着張臉,緊捋出舌頭,倒騰着嘴皮子,一對眼睛來來回回于謝行塵和殷召溫間遊移,“這這這這是要做做做做什麼啊……”
作死。
謝行塵甚有自知之明地于心中接了一句。
生怕車夫直接吓趴了,他終是沒說出來,而是腆着張臉沖車夫笑了下,端起滿面的人畜無害,而後攸而轉眼,盯上了老者清澈見底的雙目。
一句咒文輕輕緩緩地自他口中念了出來。
“嘭!!”
極輕的咒文聲将将落地,陶土碎裂的炸響陡起。
隐于陰影中的矮櫃之上,一方怪笑童子像驟然爆開,頃刻間四分五裂!
黢黑漆皮炸做無數芝麻粒般的碎屑,脆薄陶土瞬間飛濺而起,又摔落在地,化作齑粉。
土屑灰塵籠蓋之間,一縷黑煙自殘破碎塊間,緩緩升騰了起來。
變故驟生,老者猛地扭過頭去,神色陡變。
近乎是童子像炸裂的瞬間,一道黑色的細紋猝然出現在了老者頭頂。
細紋好似冷瓷炸裂的紋路般,又好似有了生命,帶着難言的脆頓之感,一寸寸折裂而下,又自折頓處蔓延出新的細紋。
短短一息之間,細紋七拐八折,竟似無數雜密的根須一般,倏然爬了老者滿頭。
細紋如同無數隻極細長的蛆蟲,瞬間将整顆頭割裂開來。
“喀。”
一道極輕的脆響倏然落入耳畔,一個碎塊自老者頭上剝落了下來。
碎塊敲着脆音,一路自軀幹磕磕撞撞,最終摔在了地席之上。
那碎塊全然不似個血肉,半分血花都未曾帶出,摔落在地又碎做了大小不一的小塊。
祠堂中阒靜無聲,衆人皆屏住了氣息,或驚或愣地盯着老者,一動不動。
而這滾落的碎塊好似驟然打破了岌岌可危的平衡,老者的血肉竟自頭頂順細紋而分,寸寸片片稀裡嘩啦剝落而下,瞬間支零破碎!
此番景象好似陡然砸碎了一個巨大的空殼瓷偶。
上一瞬仍立着的人,下一瞬竟破碎成了滿地的殘渣碎片。
沒有血肉,沒有筋骨,攤了滿地的碎片恍若無數上了精細釉彩的瓦片,外着蠟黃,内蓋寂黑,厚不足半個指甲,死氣沉沉。
一縷黑煙自碎片中緩緩升了起來。
便在此時,謝行塵忽覺頭頂罡風驟起,一道黑影破風而出,恍若一柄巨錘兜頭砸下!
耳畔風聲呼嘯,他卻早有準備,反手抽出匕首,隻見寒光一閃,麻繩頃然落地。
眼見黑影已然沖至門口,他一把抓住目瞪口呆的車夫,腕子發力,驟然向屋内一拖。
“嘭——!”
黑影近乎是貼着車夫的面門劃過,猛地撞在了門框之上。早已朽拜的門框頃刻間四分五裂,翻滾的煙塵混着木茬瞬間爆起,伴着一陣尖叫聲直沖入耳畔。
煙塵撲面而來,謝行塵借力一拖,将好懸沒當場咽氣的車夫拉至牆邊,而後順勢一個滾身來到了放着牌位的供桌前。
腰腹發力倏然站起,他翻掌燃起張火符,借着火光直接向供桌角落處掃過。
火光将大半個供桌都籠了個遍,角落中正擠着三個牌位,皆于側邊刻有“元亨八年”的字樣。
正是夜裡他瞧見的三個牌位。
而現下,那三個牌位中心卻不再盡為空白了。
隻見其一上刻鬥大的“陳才”二字,而緊挨在它旁邊的牌位,正方方正正刻着兩個字——
“謝歸”。
謝行塵一把将那個牌位抄了起來。
他盯着“謝歸”二字,猝然皺起眉頭,神色一凝,再瞥眼看去,見最角落的第三個牌位上仍舊空空如也,隻有邊緣筆劃粗糙的“元亨八年”四個小字。
微微繃了下嘴角,門外的慘叫聲猝然變了個調子,謝行塵攸地偏頭,敏銳地察覺出了幾分怪異之感。
無暇多做耽擱,他陡一擡手,猛地将那個牌位扔到了供桌上。
原本整整齊齊的牌位瞬間被砸落個四仰八叉,不少牌位噼裡啪啦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