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腳步一頓。
她的前面出現了一道影子。
鬼影瘦而高,頭幾乎能直接頂到綠化帶上那株香樟樹的樹冠,香樟樹上站着一隻小黑貓,它似乎沒看到黎昭,隻是凝視着那隻不過巴掌大小的小黑貓,半晌,向前一步,咧開了巨大的鬼口。
那隻小貓仿佛察覺到危險将至,但動又動不了,急得喵喵叫了起來,叫聲卻十分微弱,穿不透這厚重的夜色。
隻傳到了黎昭一個人的耳朵裡。
黎昭見過很多種厲鬼,幾乎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厲鬼的深淺,隻是再弱的厲鬼也沾了個“厲”字,黎昭都打不過。
但黎昭還是停下了腳步,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的手撫過佛珠,輕聲道:“你最好掙點氣。”
說罷,她朝着那隻鬼沖了過去,那隻厲鬼若有所感,緩慢地擰過頭,朝着黎昭看來。
黎昭聽到它“咔咔”地笑了兩下,在她沖過來的刹那,它的身體竟然以極度扭曲的姿勢向内彎曲起來,一圈一圈紋理形成,驟然爆發出了一陣強烈的吸力。
糟了,着道了,它的目标根本就是她。
黎昭想往後退,但是根本抵抗不住這股強烈的吸力,任由身子如同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葉子,眼看着就要碰到了鬼影的身子。
就在這瞬間,黎昭左手上的佛珠猛然爆發出一陣刺目的金光,一條金光幻化的鞭子在眼前形成。
鞭子攻勢兇猛,“啪”一下抽到了鬼影身上,它身上用來裝神弄鬼的霧氣一下子散開大半,露出了裡面血肉模糊的本體。
這一招對鬼怪的傷害似乎極大,厲鬼維持不住扭曲的形體,發出了凄厲刺耳的鬼叫,留着血淚的眼眶死死注視着黎昭。
又是一鞭子。
黑霧被打散七七八八,鬼影終于露出了真面目。
它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癱軟在地上,像是全身骨頭都被折斷,眼眶處沒有眼睛,空蕩蕩的,卻有汩汩血淚從中流出,身子很瘦,幾乎沒有一片完好的肉,布滿着新新舊舊的痕迹,輕易能看見裡面的森然白骨。
它卻沒放過黎昭,斷了骨頭的身子在地上不住扭曲,像蟲子在地上爬行一般,蠕動着朝她靠近。
爬着爬着,甚至還有一隻腳掉了下來。
“抓……你……出去……”他嘴裡呢喃着什麼話語,臉上看不出表情,隻不過血淚流得更多,在地上拖出一條血痕,它好像隻有眼睛裡面還有血,其他部位就算被磨得皮開肉綻也隻有翻滾出來的死白的肉。
黎昭奇異地陷入了冷靜,問他:“抓我,誰要你來抓我?”
“張……張……”它嘴巴嗫嚅着,似乎要說出一個名字,但就在這時,鞭子再次動了起來,在它白骨森森的手碰上黎昭的刹那,将它身上的黑霧完全打散。
像是破開了某種迷障,一根黑色的鎖鍊從黎昭身邊擦過,猛得擊穿厲鬼的丹田,将它釘在了原地。
它将要觸碰到黎昭鞋子的那隻手到最後也無法企及,黎昭後退半步,危險解除,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心跳跳得飛快,冷汗幾乎浸透了後背的短袖,她調整了下呼吸,朝着鎖鍊射來的方向看去。
“範老師?”
她驚訝道。
“黎昭同學。”被黎昭叫做範老師的老人走了過來。
他是一班的數學老師,特級教師,聽說是被退休返聘回來的,講課深入淺出,厲害得不得了,各種刁鑽的題型舉例都能信手拈來,似乎還是某一屆高考的出卷老師。
範老師平時都是很随意的短袖短褲,和藹得像瓊河區那些鄰居老頭,但現在的他身穿黑色長袍,一手抓着重逾千金的黑色鎖鍊,一手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不管是什麼,反正應該不太可能是數學教材。
“你交上來的卷子我看了,最後一題的解題思路是有點刁鑽的,你能想到很不錯,但是專注學習的時候也要多照顧自己的身體,以後不要再這麼晚回去了,學習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要保護好身體健康。”
左邊是厲鬼,周遭是濃黑的夜,他就像普通老師在路上遇見學生一般耐心地和她囑咐着學習生活上的瑣事,夜風吹得黎昭後背浸涼,黎昭出神地再次感歎,這還真是個卧龍藏虎的學校啊。
“至于這個。”範老師叮囑完了,神色嚴肅起來,翻開手裡的本子,“生前虐殺幼童五人,動物數百隻,被罰滾刀山九十九次,下油鍋九十九次,再加業火焚燒五百年,刑畢投胎畜生道,你還有一半未受,又趁着鬼門将開賄賂駐守鬼差逃入陽間。”
他不知從哪變出根筆,在本子上寫了什麼:“刑罰加倍,刑畢不予投胎,送至紅蓮地獄,受刑至靈魂散盡而死。”
話音落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厲鬼猛地戰栗起來,似乎是聽到了什麼極為可怖的事情,“嗬嗬”地想要說着什麼,但範老師收着鎖鍊,不給他一絲反抗狡辯的機會。
“早點睡。”他對黎昭囑咐了一句,拖着厲鬼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