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像是久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突然被拉回來一般,有一瞬間的恍然。
桃花精低頭便能看到男孩飽含關切的小臉,她努力看清這張美麗無雙的臉蛋,想要從中搜尋一些塵封到記憶深處幾乎無從捕捉的熟悉感,卻一無所獲,好像方才那一口的甜糕隻是一場噩夢。
她幹巴巴牽起一抹笑,顯然很失敗,因為男孩更加緊張了。
為了求證,她又吃了一塊甜糕,這一回她吃的很慢,鄭烨還是第一回從女孩臉上見到如此認真的神情。
“這個甜糕——”桃花精咽下,“上一回吃到它還是我名叫陶麗绾的時候。”
“陶麗绾?”鄭烨不自覺重複,“這又是哪個人為您取的名字嗎?”
“不是,不對,也算吧。”她沒有直接回答男孩的問題,反而頗為迫切地盤問:“這甜糕是誰做的?”
男孩自然不敢有隐瞞,如實說道:“是小廚房裡張嬷嬷做的,不過張嬷嬷也是随母親學的,從前母親總愛做這種甜糕自己吃。”
“你母親叫什麼名字?”
“柳玉珍。”
“什麼?”她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柳、玉、珍?柳樹的柳玉佩的玉?柳玉珍?”
鄭烨點頭如搗蒜。
震驚中的桃花精從床上站起來,仍感到不可置信:“柳?她怎麼會姓柳——”
說到這裡,女孩像是被定住一般卡殼,過來許久才撲通一下坐回床上,捧住鄭烨的臉一字一句詢問:“你母親出自京城哪戶人家?”
男孩有點被吓到的樣子,他膽怯地搖搖頭,“我不清楚這些......”
她看了他一會,洩氣放了手,也是,先不說他從前與他那位母親并不親近,且他這種廢物小皇帝一看就兩耳不聞窗外事,哪裡知道太極宮以外的事情。
桃花精吸了吸鼻子,垂頭盯着自己的雙手看了很久很久,垂落的發絲遮掩住全部情緒,她陷入沉思。
鄭烨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甚至也不清楚身邊的人為何變得如此消沉,他隻會簡單地将一切歸因于自己,不僅沒有完成绮英大人難得提出的要求,還自作主張送這種糕點惹绮英大人傷心了,說起來本來送這個是想要安慰绮英大人的......他真是太沒用了,能力不足幫不上忙就算了,連最基本的哄人開心都做不到。
心髒被愧疚的酸水充滿,脹脹的,很難受。
他其實很想哭,可是绮英大人都沒哭,他這個罪魁禍首又有什麼臉面去哭呢?況且绮英大人大約是不喜歡他哭的吧,每次沒忍住掉眼淚時绮英大人的表情都很糟糕......
所以這麼看來绮英大人真是很好的人,從來沒對自己生過氣,還一直包容他理解他陪伴他,明明他于她而言隻是個無關緊要的蝼蟻吧。
鄭烨死死咬住下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地闆上,臉都憋紅了。
桃花精掌心接近食指的地方有一顆紅色的痣。
象國有一個民間神話,傳聞中司春之神有句芒、青帝與花神三位,花神作為掌管花卉開放與春天美景的神明用處并不廣泛,因此與前面兩位相比很少有人願意去供奉,長久被忽視的花神心生不滿,便在一年的春天私自令百花衰敗,想要以此讓凡人明白自己的重要性。然而他這樣自私的行為引發女娲娘娘震怒,女娲娘娘責令她以凡人之軀在俗世輪回轉生九九八十一遍進行悔過,否則永世不得超生。
流落凡間的花神痛不欲生,幾度于春回大地之際投河自盡,妄想借此了卻這幅血肉之軀,然而每一世都會被一個善良的凡間女子救下。
被俗世善念深深打動的花神終于認識到自己從前罪孽滔天,便主動放棄神格自貶為凡人,與每一世救下他的那名女子結發為夫妻,盡心盡力照顧她。
神是沒有愛的,于是每當那名凡間女子對花神産生愛時,做為給予他愛回報——同時也是對她愛而不得的補償,那個女子手上便會長出一顆紅痣,保佑它的主人一生平安順遂,無病無災。
到了後來,這個神話也慢慢演化出一個有意思的傳說:當一個人産生無論如何也無法完成、卻也無論如何無法忘卻的執念時,那個人的掌心就會長痣,作安慰道:縱使此生難遂願,平安順遂度餘年。
桃花精想,她是妖精,才沒有凡人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因此也絕不會産生那種痛的要命的執念,再者說了,不就是一顆痣嘛,能代表什麼,不過是凡人們為了自我安慰杜撰的故事罷了。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這顆痣真的代表某種執念,那也是上一代桃花精留下的執念。
就像是把“陶麗绾”這個名字留給她一樣,也把這顆蘊含了自己終生執念的痣留給了她。
哦,還有那份甜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