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撇下眼,撐着腦袋的手放了下來。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大反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糟糕的事情,肩膀抖如篩子,止不住地抖動。
太宰治聲音有些沉,“你在想什麼?”
然而,木下昇聽不進他的聲音,腦海裡突然出現大片的血迹。情緒一下就貫穿全身,激得眼裡洇出水花,紅得像是潑了墨。
太宰治被吓了一跳,他遲疑,“喂,你沒事吧?”
木下昇又低下頭,任由滾燙的淚水滴落,一顆接着一顆,直接把五條悟都弄醒了。
五條悟舔着貓爪,撓着剛才發癢的地方。看到木下昇的淚眼時頓時急了,它迅速爬起來,急急忙忙舔舐着他的臉,又朝太宰治喵嗚一聲。
“跟我無關啊,别朝我叫。”太宰治擺手,一副别賴他的神情。
可說是這麼說,他還是朝着木下昇看去。
白嫩嫩的臉蛋挂滿了淚水,噙滿淚花的眼眶裡踴躍出源源不斷的水,瘦小的身子微蜷在長椅上,全身都散發着濃稠的悲傷。
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明明透着悲痛的眼睛卻又被迷茫擠滿,像一隻找不到家的小狗狗,無措,茫然,連哭都不知道是為何而哭的。
太宰治似乎在這一刻才突然感覺到,這是一個隻有五歲的小孩子。
是個本該待在父母身邊受盡保護的小孩,是個本該洋溢着笑臉随心任性的小孩,是個本該隻知道吃,隻知道玩的小孩。
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太宰治偏過臉,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情緒,隻覺得心裡平靜到可怕。他一聲不吭地望向門縫裡正在與醫生交談的老爺爺,稍微坐直了身體,略高的身形擋住外面路人探來的目光。
沉默半晌,他忽然擡起手,輕微地拍了下木下昇的頭,沒有給任何反應的機會,一觸即退,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般。
太宰治輕聲道:“行了,等下老爺還以為是我把你弄哭了呢。”
木下昇緩緩閉眼,僵硬的手臂擡起,擦拭着臉上的淚珠。等擦幹後,他又悄悄地挪近了些,垂着頭,挨着太宰治不作聲了。
幽暗的長廊退至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悠長的寂靜時間裡,背靠牆壁的長椅上,估摸着十二歲年紀的大男孩和一個五歲小男孩緊緊坐在一起,宛如互相依靠的兩隻流浪小動物。
老爺爺同醫生交談完,拿上醫生特意準備的藥,在千叮囑萬囑咐下,打車回家。
日子一天天如往常般過去,太宰治也如往常般每天都到老爺爺家裡做完活,完事後又回到了家,除了身後跟着兩個小家夥外,一切都恢複成了他熟悉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老爺爺的身體突發惡疾,住進了醫院,生活也迎來了巨大的變化。
太宰治跟着跑進醫院,在護士的指引下,陪同着走到手術門外。頭頂上的紅燈亮起,他和木下昇待在門外,不知疲倦地站了許久。
時間按下紅燈,主治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看到兩個小孩時,眼裡瞬間溢着不忍。目光停在稍大一點的男孩身上,慢慢組織好語言,“我們已經盡力了,他的時間不多,還有話要對你們說,快進去吧。”
醫生側了側身,讓兩個年紀幼小的小孩走進去,身邊出來的護士和其他醫生都紛紛紅着眼眶偏下頭,就怕對上他們的目光後哭出來。
太宰治面色平靜,看起來沒多大情緒。走到老爺爺身邊後,他才看清老人此時的模樣。
骨瘦如柴的身形被包裹在寬大的病服裡,臉上爬滿深深的皺紋,如同幹涸的溝壑,布滿了歲月的侵蝕。
老爺爺緩慢睜眼,視線平移,轉到太宰治身上的時候,手下意識想擡,被太宰治一把抓住。
他顫顫巍巍地張開嘴,幹裂的嘴唇發不出一點字音,隻能微弱地嗚咽出點點聲響。
太宰治伏下頭湊近,才能聽到,“地,你看着,處理。把,把我那些地契,燒了,不要,不要讓那些人,拿到,手。”
他艱難說完最後一個字,喘着氣的鼻子像是蓦然堵住般,一口氣被吊起,老爺爺被重力摔在床上,閉上了眼,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中。
萬簌俱寂,病房安靜得隻能聽到呼吸聲,木下昇發怔地看着這一切,愚鈍的小腦袋裡倏然湧進許多情感。
他慢慢走上前,小手撫摸着白色被子下的老爺爺,感覺不到溫度的他又撩起被子,試圖想摸到那一點熱度。
但情況不然,手下的溫度漸漸緩涼,木下昇這才意識到了什麼,眼淚大顆大顆地溢出來,滑落下眼眶。
五條悟聳動鼻尖,聞到老人身上不尋常的味道,他似乎也明白到了情況,大大的貓眼仰視着白色床簾,小聲地叫了一聲。
“給我出來,讓他們給我出來。”
門外倏然響起躁動,伴随鐵質碰撞的不斷敲響,混雜着不安混亂的人聲,一步步邁向了這裡。
碰的一聲,大門被猛地撞開,為首走來三個穿着深色制服的人走了進來,腰間别着沉重的鐵器,白色手套,黑色襯衣,長靴踏起。原本看着威武霸氣的軍衣制服,卻這幾人身上毫無特點。
淩亂的衣擺散落在腰間,袖口挽至臂上,頭頂的軍帽被戴着歪歪扭扭,看向這邊的眼神裡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和輕蔑,視線掃視一圈,最後落到這邊。
中間的一人蔑笑道: “呦,霍老爺子這下總算是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