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午時将至,您快醒醒!”
隔着錦帷,女婢焦急的呼喚一疊聲傳來。
九昭睜開眼睛,擡指抹過眼尾,恍覺一抹濕熱淚痕。
四千五百年過去,她以為自己什麼都忘了,不成想又在夢中為蘭祁哭泣。
不想被人發現這副軟弱情态,一陣隐秘仙光過後,她指腹眼梢的濕潤不複蹤影。
她撩開層層掩落的錦帷,帶着初醒的不耐望向女婢,睥睨神态一如往常:“這般吵吵鬧鬧的做什麼?叫外人聽見,還以為我常曦殿半點規矩也無。”
常曦殿是九昭的住處,自然不會有她口中的外人。
如此一說也不過是找個由頭訓斥,好掩蓋方才的失态。
兩位女婢跪地,一面告罪一面拜伏。
其中一個低聲說:“殿下,扶胥上神已經候在常曦殿外……朱映姐姐見您遲遲未醒,便開啟殿門,先行過去侍奉了。”
九昭一頓:“誰?”
女婢猶豫少頃,重複:“您的王夫,扶胥上神。”
九昭已經有五百年未曾聽見這個名字,眼下還有些不真切。
沉默一息後,她猛地攥緊身畔散落的錦被:“他怎麼回來了?他竟還敢再踏進這常曦殿!”
“殿、殿下息怒,現在還不是找上神麻煩的時候——”
從說出“王夫”二字起,女婢們就做好了九昭會發怒的準備,戰戰兢兢地勸說,“扶胥上神鎮守神魔邊界五百年,如今得勝歸來,帝座在璇玑宮設宴慶賀,料想上神是特來邀您一起赴宴。”
攥着錦被的手指一僵,九昭不自在地問:“璇玑宮設宴,本殿怎麼不知道?”
女婢認命阖了阖眼:“一個月前帝座就遣人前來告知過,昨日就寝時朱映姐姐也提醒過您。”
“……”
九昭尴尬。
九昭沉默。
九昭理不直氣也壯。
她命人将床上的帷帳撩起,端坐在床中央揚聲道:“那就讓他進來。”
……
厚重殿門無聲開啟,一道玄黑身影逆着光走近。
百年未見,扶胥的容顔依舊。
眉峰冷,眼睛也冷,整個人仿佛用冰霜雕刻而成。
他在一丈開外停下,奉手長揖到底:“臣扶胥見過神姬殿下。”
說是夫妻,他們之間的關系甚至不如九昭和兩個女婢親近。
見着他,一些難堪和歡喜交織的記憶莫名浮現在腦海中,九昭本微微敞開的雙腿瞬間用力并在一起,她也不叫扶胥免禮,隻維持着下颌半擡的姿勢,冷淡審視對方。
扶胥又繼續說道:“臣來時得神繡局托付,為殿下獻上赴宴要穿的禮服。”
他信手一指,神力湧動,刻有九曜金烏的桁架乍現在九昭身側。
數道光華交織,一件赤紅色的華美長袍自上如瀑布般傾瀉而落。
九昭身懷母親的鳳凰真血,天生喜愛一切亮烈奪目的事物。
她的長相明媚豔麗,出挑的顔色穿在她身上,更能彰顯風華。
這件由神繡局制作了一個月才大成的禮服,放在往常足以哄得她綻放笑靥——然而此刻,她的一捧芙蓉面上卻沒有露出多少驚喜之色。
皺攏的眉峰沉沉壓着陰火閃爍的瞳孔,她潦草掃過禮服,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扶胥身上。
“除了禮服,你就沒有其他話要對本殿說?”
她不冷不熱問詢着。
扶胥已重新挺直身體。
兩人的姿勢也從九昭平視于他,變成他占據高處,俯落靜寂無波的眸光。
不像看待舉案齊眉的妻子,更不似觀仰一心侍奉的君主。
他用對待生人的态度,緩緩啟唇:“無。”
早就預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她還愚蠢到問出這個自取其辱的問題,妄想求得一個答案。
五百年前,他們成婚不到一月,他便毫無征兆地請命奔赴神魔交界。
眼下歸來見她,自然更不需要搪塞一個借口。
蘭祁悔婚辱她,扶胥迎娶了她,卻也不知珍惜。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給他們這個臉面,強行在外人面前扮出夫妻恩愛的假象?
九昭怒極反笑:“很好,好一個無話可說。”
扶胥大敗魔界,是有功之臣。她為君,不可無端降下懲罰。
可懲罰不了人,難道還懲罰不了别的?
她偏轉目光,将主意打到扶胥送來的赤紅禮服上。
以為親自送件禮服過來,她就能不計前嫌?
她今天就要讓扶胥知曉,這世界上沒有如此便宜的事!
這般想着,九昭冷冷勾起唇角,指尖半撚凝結一絲仙力,趁扶胥不備朝桁架疾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