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晏還是一本正經向着她說話:“不怪殿下氣惱,倘若臣處在殿下的位置,聽見有人肆無忌憚利用早逝的母親來猛戳臣的痛楚,臣也斷斷不會輕易放過那人一馬。”
有些話,評價的雖是旁人,代入的卻是自己。
九昭打量着祝晏的表情,發覺他在提及“早逝母親”幾個字時,眉眼的陰霾一閃而過。
三清天素來有“西北雙絕”的美稱,指的便是以容貌才情聞名遐迩的西海滢羅和北境祝晏,相比滢羅高貴的血脈和下一任西神王的身份,祝晏不過是北神王的庶子,母親已在萬年前去世。
結合神王邸内,孟楚對待祝晏的嫉恨态度,大約平日他也沒少拿這件事嘲諷祝晏。習慣了在自家一畝三分地作威作福的日子,孟楚才會身處二清天的神王邸好如此無所顧忌。
九昭突然理解了祝晏替自己說話的緣由。
也由衷認為,把孟楚打出半副原形還是下手太輕了。
“你話裡真正的意思,本殿聽明白了。”然而同病相憐歸同病相憐,九昭終究沒有單純到一見他人示好,就接受投誠将其庇護在自身羽翼之下,她索性開誠布公,“本殿從來不喜歡欠别人人情,你幫過本殿,本殿許你一個承諾,但你别想着利用本殿摻和你們北境的内部争鬥。”
“臣不敢有這樣的意思。”
祝晏重新作揖,束在其腦後的白發頓時滑落肩頭,傾瀉如九天流銀,“臣今日站在殿上說出實話,也不是存着讓殿下欠臣人情的心思——臣的所作所為,一為世道公平,二為感同身受。”
被風牽引着,幾縷調皮的發絲揚起,飄向九昭這處,仿佛無數隻渴望觸碰又收回的手。
九昭不叫他起來,他的手始終交疊在身前,維持着最謙卑的姿勢。
一個侍妾所生的區區庶子,生來不受重視,又因着大殿作證,徹底得罪了本就看他不順眼的嫡長兄——他不擔憂自身回到北境的命運,反而同情起她這位三清天最尊貴的神姬。
該誇他正直勇敢,還是該嘲笑他的頭腦天真?
盯着青年頭頂樸素的青玉長簪片刻,九昭抱臂向前,倏而一把掐住他的下颌。
她将祝晏那張風華絕代的面孔擡起,冷不丁問道:“你可知本殿為何不願自己說出實情?”
沒料到九昭會做如此大膽之舉,祝晏愣了愣,就着身軀俯落,脖頸上擡的别扭姿态,低聲回答:“臣下不可随意揣測君上心境,但由己及人,臣想大概殿下不欲傷心事再現于衆人眼前。”
“你倒是很會體諒本殿。”
祝晏越是表現出善解人意,九昭就越是想要将他的這層外殼擊碎。
她不冷不熱感慨一句,接着話鋒一轉,“隻可惜,你猜錯了,本殿根本不在意他口中所說母神因為本殿難産崩逝的臆想——當年神魔交戰,母神為父神擋劍才會重傷不愈,這是三清天人盡皆知的事情,又不是本殿害死了母神,本殿為何要為一句莫須有的惡言而感到傷心?
“至于蘭祁,四千五百年過去,本殿早就連他長什麼樣子都快記不起。
“将你的兄長打個半死,純粹是因為本殿看他不順眼!
“若非父神和北神王來得早,本殿定要取他性命——
“枉費你在神王邸一番情真意切的作證,可惜本殿就是個隻憑自己喜惡行事的惡人。”
迎着祝晏變幻明滅的眸光,九昭把積壓在心底的痛苦怨怼發洩了個幹淨。
掐着祝晏的下巴不夠,她又把仙力附着在掌心,狠狠将他一把拽倒在地。
青年雙膝下跪,阻擋在兩人之間過于明顯的身高差也不複可見。
九昭像觸碰過髒東西似地嫌棄撣了撣手指,而後擡起光/裸的腳掌踩住他的肩膀。
“什麼良善,什麼心軟。
“本殿隻曉得單純會被人騙,好說話會被人欺——
“本殿是三清天未來的主人,要這些無用的品格有什麼用?
“他們越是畏懼,越是戰戰兢兢,本殿就越高興!”
一道仙力凝集的半透明屏障拔地而起,擋在祝晏身後。前有九昭,後無退路,他被夾縫生存,望着九昭越湊越近的面孔,那張亮烈婀娜的面孔帶着放肆的笑意,占據他視野的全部:
“你看,你真的很蠢。
這麼容易同情别人、相信别人,希望付出幫助别人也會湧泉相報,活了幾萬年還沒明白天底下根本沒有那麼多好人好事——怪不得哪怕孟楚廢物成那樣,你還是會被他壓一頭。
“現在,就讓本殿教你一點,真正能夠讨好本殿的方法。”
欺負下位者,踐踏他的驕傲,碾碎他的期盼,總是能消弭掉一部分情緒裡的不如意。
彎下的腰肢重新挺直,任何失意、悲傷和不解在九昭的身上煙消雲散。
她半擡下巴,乜着視線,腳掌滑落肩頭,輕輕踩住祝晏潤玉般的左手,“給本殿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