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關處的鞋子歪七扭八,狗卷棘彎腰把它們拾掇進鞋櫃裡。好幾件衣服堆在沙發扶手上,看得出屋子主人臨出門時煩惱怎麼穿搭。
上次他蓋過的毛毯一半堆在沙發上,一半垂落在地上。茶幾上的小物件零散擺放,她收集的杯子東一個西一個到處擺放。
狗卷棘忍不住笑出聲,樹懶都比她這個懶鬼好,起碼不會在客廳裡打仗。
輕笑聲顯得客廳越發空蕩蕩,狗卷棘的嘴角落下,神情有些寂寥。他坐下來安安靜靜疊衣服,開始整理客廳。
客廳亂糟糟的,各種細節顯示出生活氣息。這兒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似乎主人隻是出了一趟門,很快就會回來。牆上的時鐘按部就班地轉動,隻有牆角的花枯萎了。
樓外大雪紛飛,屋内的時光沒有絲毫改變,還停留在夏末初秋的某一天。
或許是屋外的暖氣太充足,氛圍太安詳,大晚上處理咒靈的疲倦翻湧上來,狗卷棘躺倒在沙發上,心想就睡一會兒吧。
就一會兒。
沉重的眼皮逐漸阖上,很快,狗卷棘就陷入沉睡。
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來到一個峽谷,峽谷綠草如茵,濃厚的雲海堆積半邊天空。
LIN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風景,見他來了就笑着揮揮手,惬意得像度假。
狗卷棘腦子一片空白,滿腦子想着去她身邊,像快渴死的旅人滿腦子想着走向沙漠的綠洲。
難以置信,竟然短短十幾步路就能去到她身旁。他怔怔地問:“你怎麼在這兒?”
狗卷棘沒有注意到,此刻自己的言語不再帶着咒力,無須擔憂會在無意間傷害他人。他掙脫俗世所有規則,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說:“我找了你很久。”
在沒有收到錄像帶之前,他日夜不休地尋找她的蹤迹。狗卷棘不敢停下來,一旦停下來他的大腦就會開始胡思亂想——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傷,是不是在他沒看見的地方過得很狼狽,有沒有欺負她,她......是死是活?
最折磨遇難者家屬的情況莫過于失蹤,幻想中失蹤者遭遇的種種痛苦盡數疊加在他們身上。
死亡是确定的終點,活着卻有太多意外和痛苦。
LIN不滿地說:“你真笨,我們之前不是來過這裡嗎,怎麼沒有想過來這兒找我?”
“明明是你不肯來見我。”狗卷棘脫口而出。
LIN大怒,開始胡攪蠻纏:“我就在這裡又去不了别的地方,你就不能來找我嗎?還怪在我頭上?”
狗卷棘立刻道歉,LIN斜睨他一眼,問:“除了這個之外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狗卷棘實在想不到自己該說什麼,思來想去,他說:“今天我看到明治神宮的煙花了,很漂亮。”
LIN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哦。”
狗卷棘還想再多說一些,絞盡腦汁,問:“你現在還看什麼90分嗎?”
LIN搖頭:“早就不看了——你還有别的話嗎?”
狗卷棘仰頭看着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終于吐露出多日來的想法:“我很想你。”
其實也沒有那麼想,他已經知道LIN安全無恙,該滿足了。
隻是偶爾路過某個學校,看到裡面的學生坐在教室裡學習時,他會想LIN此刻在做什麼呢?
隻是偶遇一棵粉色的花樹時,他會停下腳步,不自覺地想:她現在知道那棵樹是什麼樹了嗎?
隻是看見有人拍照,他們露出快樂的笑容時,他偶爾會想:可惜當初沒能留下那張照片。
隻是......我很想你,可你不在我身邊。
LIN歪了歪頭,忽然跳下石頭,手上莫名拿着一串葡萄,遞給他說:“喏,請你吃葡萄。”
狗卷棘莫名其妙接過飽滿圓潤的葡萄,嘗了一兩顆,味道還不錯,他問:“哪來的葡萄?”
LIN指着剛剛坐着的巨石,一本正經地說:“這塊石頭結出的葡萄。”
狗卷棘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這串葡萄是長在石頭上的?”
LIN肯定地點點頭:“對,我在石頭裡種葡萄。”
“這怎麼可能呢?”狗卷棘質疑,他不可置信地說:“哪有葡萄是在石頭裡長大的 。”
這兩個甚至都不在同一個地球圈層裡。
LIN皺起眉頭說:“我怎麼知道?這是你給我的種子還來問我?”
狗卷棘大吃一驚:“我什麼時候給你種子了,而且石頭怎麼給葡萄提供營養生長呢?”
LIN又是一怒,攥緊手給了他一拳頭,說:“你還狡辯!當時你讓我重新種葡萄,我就特地找了大石頭下面的土地。風吹日曬的時候石頭給葡萄擋着,下大暴雨的時候石頭也給葡萄擋着。”
“結果我來的時候一看,石頭反而長出葡萄秧了!”
“我天天待在這裡給它澆水,還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它身上,難道這不算是營養嗎?”
“這麼大的石頭也就長出這麼一串葡萄,我就隻給你一個人,居然還不識貨!”
狗卷棘似懂非懂,看着LIN愠怒的目光,很識相地不再出聲,老老實實地吃着那串葡萄。
說實話,這串葡萄不太好吃。甜味很淡,還沒來得及咂摸滋味就消失了,但隻要等久一點又會回甘,很神奇的味道。
LIN看着他吃完葡萄,開口說:“好啦,唯一的葡萄給你吃了,你就别傷心了。”
狗卷棘愣了一下,傷心?
LIN打量着他,認真地說:“是啊,你在傷心,你自己感受不到嗎?”
尤其是那雙紫色的眼睛,當注視她的時候,悲傷得幾乎能流下眼淚。
葡萄吃了,人也哄好了,她也該走了。LIN拍拍手,準備離開。
狗卷棘連忙拉住他,問她又要去哪兒,說他們很久沒見了,好不容易見了一見面又要走嗎?
LIN疑惑地看着他,說:“我們昨天不還在遊樂園玩嗎,哪來的好久不見?”
狗卷棘沒有解釋,眼神帶着寂寥,輕聲說:“可我還是很想你。”
LIN拉開他的手,豁達地說:“可是哪有不分别的人生呢?我們又不是見不到了,分離隻是重逢的開頭而已。”
狗卷棘再次拉着她的袖子不肯讓她走,LIN着急地拍打他的手,說:“我得去避難,你别攔着我。”
狗卷棘有些不解,這片峽谷靜谧安甯,他并未察覺到任何危險。
“為什麼要避難?”
LIN有些無奈,覺得他應該去挂個腦科看看記憶力問題,她歎了一口氣,說:“我之前和你說過啊——”
“有個女鬼在夢裡跟蹤我。”
話音落下,狗卷棘睜大眼睛着似乎想起什麼,寬闊的天際開始崩塌,大地也開始融化。他立刻撲上去想要拉住LIN,最後隻抓住一片虛空。
就像那晚樹林裡的月光。
狗卷棘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氣喘籲籲地環顧周圍。黑暗的客廳寂靜無聲,毯子落在地闆上。
屋内暖氣充足,可以看到屋外風雪飄灑,絲絲縷縷的寒氣順着沒關緊的落地窗爬進屋裡。
他怔忪地坐着,像一塊呆呆的木頭。牆上鐘表的秒針又轉動一圈,狗卷棘活過來似的急忙撈過手機,連身上的冷汗都顧不上理會,打開聊天框查找聊天記錄,像是要驗證什麼。
終于,他翻到夏季的某一天,LIN說:“總是夢到有女鬼在找我,好怕。”
當時他怎麼回應的?
那天LIN抱怨頻頻做噩夢,但是拜過寺廟後就沒事了。當時他以為那隻是噩夢,真的處理好了,再加上當時還在和她鬧别扭,沒有多問,隻說:“那就好。”
于是,現在一點都不好。
電子屏幕在黑暗中散發着幽幽白光,狗卷棘緩緩低頭,環臂埋在膝蓋上,一言不發。
寒冬的夜裡,忽然響起一兩聲低微的哽咽聲,屋内的玻璃擋的結結實實,絲毫傳不到室外。大樓之外又有豔麗的煙花接連炸開,行人喜氣洋洋地記錄,喧鬧歡笑聲無處不在,到處都是幸福。
他們齊聚在廣場上,倒計時歸零的那一刻,衆人歡呼雀躍,臉上洋溢着笑容、
十二月就這樣過去了,轉眼又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