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着,不出三句,她又得炫耀起來。”
“四姐,今兒是她大喜的日子,你就少說兩句吧。”
牆角有人在嘀咕,是清沅的兩個妹妹,清沅隻當是聽不見,腳尖一轉回到房中,繼續梳弄頭發。
她和家裡的兩個妹妹也不能說是不對付,就是平時愛鬧些小别扭,無非就小四愛臭美,她愛炫未婚夫,八竿子打不着,但莫名吵到最後就剩這些。
她年少時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尤其母親逝世後,姨娘做了繼母,她看着父親和繼母妹妹才像是一家人,自己倒像個外人,更是喜歡拿着與柯弈的婚事炫耀,這樣她心裡才能舒坦平衡一些。
若是從前,她定要和人吵個天昏地暗,上輩子就是如此,隻是被人攔住了,畢竟是要緊的日子,不能耽擱了吉時,可她心裡到底還是有一股氣,事後嘀嘀咕咕罵了她們半晌。
可現下,她卻是一點兒氣都沒了。
年少時總是活力滿滿,什麼事兒都能吵起來,曆經千帆,才覺着有什麼好吵的呢?人吵來吵去無非就圖那點兒心理上的快活。
萃意瞧着她波瀾不驚的模樣,欣慰誇贊:“就該這樣,不必理會她們,今日可是姑娘大喜的日子,要漂漂亮亮順順利利度過。”
“嗯。”她看着銅鏡裡的自己,緩緩垂了眼。
鞭炮已響,鼓樂已奏,外面熱鬧得不得了,她到現在都記得上輩子道路上有多擁擠,幾乎水洩不通,擠滿了人,還有從外地趕來觀看的百姓,這樣冷的天,不知他們是從哪兒弄來的鮮花,紛紛往喜車上扔,載了滿車,就連天潢貴胄也未必有這樣的待遇。
雖未有十裡紅妝,可那自發拿着喜花的百姓排成了長長的隊伍,似乎全天下的人都在為她慶賀。
那時候,她是多驕傲、多與有榮焉。她夫君,柯弈,八歲過童子科,一舉成名,受先皇親賞,前後在國子監、禦史台、京縣、刑部任職,皆是兢兢業業恪守清明,聲名遠播,深受百姓愛戴,注定要青史留名,而她要站在他的身側。
可如今看來,站在柯弈的身側何等艱難,這滿車的祝賀也是滿車的重擔,她注定承受不起這些鮮花,也無法亦無理阻攔柯弈尋求他自己的理想世界。
“出門時二郎君還說姑娘巴不得嫁過去,一滴眼淚都沒掉,這會兒背着人了卻是偷偷抹起眼淚來了。”
萃意的打趣聲從炮竹聲中傳來,清沅将最後一滴眼淚抹掉,笑了笑,沒有回答。
炮竹聲實在有些吵鬧,人又多,随時得注意着,萃意也未再多說,這一打岔倒叫清沅心裡好受了些。
喬家離柯家不遠,應當是想着不打攪百姓生活,不鋪張浪費,婚車并未繞路,簡簡單單徑直從喬家往柯家去,雖是慢些,但也未耗多少時光,不久,便到了柯家大門。
柯家子嗣不豐,可代代都是人傑,回回都能在朝中站對隊,屹立多年,享有爵位,頗受敬仰,這府中大門瞧着實在是過于樸素了些,卻一點兒不影響賓客熱情。
婚車停在府門外,少頃,正紅的車簾挑開,那隻帶着些薄繭的手伸來。
清沅猶豫一瞬,騰出手放上去,跟着下了馬車,朝前緩緩行去。
未至,高呼聲響:“陛下口谕——”
上輩子倒是沒有這樣的事……清沅一怔,下意識便要跪地,高呼的太監卻笑着攔住他們。
“二位新人快快請起,陛下說了這也算不得什麼口谕,就是來送新婚賀禮的,說今兒是你們大喜的日子,可千萬不能叫兩位多禮。”
“多謝陛下聖恩。”柯弈恭敬回。
“喏,這禮就在這兒了,陛下可是親口說了,要尚書擺去卧房裡呢。”
柯弈眉頭微皺:“這是?”
太監忍不住笑:“尚書不識得?這是送子觀音啊。”
柯弈眉頭舒展了,神情卻有些不自在:“多謝陛下厚禮,臣必定置于卧房之中。”
“好好,那咱家就不耽擱吉時,先退下去吃喜酒了。”太監說完,又朝滿地跪着的賓客圍觀者道,“諸位也都快快起身,繼續熱鬧吧。”
一聲多謝陛下後,鑼鼓又響起來,炮竹又響起來,清沅又跟着柯弈緩緩往裡去。
柯弈目視前方,眼中帶着淡淡的笑意,卻是一副嚴肅認真的模樣,要跨火盆時,卻突然幫她提起裙子,吓了她一個猝不及防。
上輩子柯弈也給她提了裙擺,她還很高興了會兒,現下卻被驚着了。她在悄悄觀察他,有些走神了。
柯弈的确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他似乎挺高興的,提完裙擺擡眸的瞬間,還對她笑了笑。
清沅趕忙收回目光,盯着喜扇目不斜視。
正堂中長輩已然正坐。柯弈父親已逝世,正坐的是柯家的夫人和老夫人,清沅先前都見過,并不算緊張,随着唱詞跟着行禮就好。
賓客熱情,卻不敢造次,一路擁着他們到了喜房,便自覺離去,沒一個敢起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