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門被踩到轟鳴。
祝燃的喉嚨嘶啞到不成樣子:“他去哪了?!?”
徐祉安不回答,盯着路,看不清神色,瞳孔冷沉。
祝燃懷裡被扔了個手機,沒鎖屏,裡面有幾段視頻。祝燃抖着手撿起來,看到一半,臉上血色一層層褪幹淨。
他終于親眼看見了那段DV錄像。
宋汝瓷被灌了不知道多少酒。
宋汝瓷靠在包廂的角落裡,倚着牆壁,一隻手虛壓在胃上,側臉白得像雪,淺色瞳孔裡很安靜、很安靜,身旁是些淩亂的碎紙。
祝燃知道這是什麼,他曾經看到群裡有些人陰陽怪氣地提起過。
那是宋汝瓷在工作之餘抽空寫的論文草稿。
全被嘻嘻哈哈撕得粉碎。
粉碎。
“優等生愛慕虛榮借高利貸,淪落到陪酒還趴在走廊窗台上寫論文”。
這種事在養尊處優的纨绔眼裡大概很有趣,大概是種頗具心機的表演。
他們不就是這麼想的?既然是表演,那就無所謂了。
當然可以“替天行道”。
當然可以捉弄,奚落,殘忍折磨,宋汝瓷居然沒什麼特殊的反應,甚至還在認真嘗試和他們講清道理……這讓兇手更惱羞成怒。
祝燃看着最後被亂七八糟酒水徹底泡爛的廢紙——宋汝瓷也在看它們,宋汝瓷看着它們的時候,是在想什麼,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樣的神情眼熟,在他家住着這段時間,宋汝瓷一個人靜靜出神時,就是這樣。
這些天,宋汝瓷的心裡究竟都在些什麼?
過去的一切這麼容易翻篇嗎?是不是隻要給點甜頭、說幾句好聽話就夠了,是不是像模像樣地補償、挽回、道歉就夠了?
宋汝瓷看着他擺滿桌子的便簽紙,是什麼樣的心情,那個時候,宋汝瓷的神情很恍惚,那雙總是柔和的淺色眼睛裡望見的……
是在最後期限裡被肆意撕毀揉爛的論文、被一并毀掉的未來嗎?
祝燃盯着徐祉安扔給他的手機,看着上面的畫面。
“救他的是褚宴。”徐祉安的聲音很冷,“你應當也聽過這個名字。”
祝燃吃力扯了下嘴角。
他已經沒心情糾結徐祉安怎麼知道,徐祉安這個變态又在哪安了竊聽器,他隻覺得慶幸,幸好當時有人救了宋汝瓷,原來是褚宴……怪不得。
怪不得。
昏沉到神志不清的時候,宋汝瓷無意識想找的人居然是褚宴。
“……徐祉安。”
祝燃異常吃力地開口,他攥着手機,幾乎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别生氣,我是說,把Listen交出去,是不是……對他更好?”
他知道褚宴兇名在外,吃人不吐骨頭,甚至連名字都沒幾個人敢當衆提——可要是褚宴能對宋汝瓷好呢?
要是褚宴能讓宋汝瓷開心一點、安穩一點呢?
那是宋汝瓷自己想找的人。
是宋汝瓷得到了好消息,想打電話分享的人,是宋汝瓷病得意識不清了、最難受的時候,唯一能想起的名字。
宋汝瓷離開他家,是去找褚宴了嗎?
褚宴能救救宋汝瓷嗎!?
祝燃攥得指節青白,他擔心引爆徐祉安超乎尋常的占有欲,盯着雙手,說得謹慎至極:“要是,要是Listen願意……”
“祝燃。”徐祉安沉聲打斷,“那是穆鶴的叔叔。”
“那又怎麼了!”祝燃急得喉嚨發燙,滿口血腥氣,“宋汝瓷是人,他是人,有權利選擇他自己喜歡的生活!宋汝瓷願意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輪得到他穆鶴同不同意?!他算個什麼東西!他敢——”
剩下的聲音被尖銳的刹車聲淹沒。
祝燃沒系安全帶,險些一頭撞在風擋玻璃上,徐祉安臉色冷沉,盯着攔在車頭、險些被狂飙的車徑直撞飛的人影。
盛鋒。
盛鋒的刀傷還沒好,又被褚家人控制,他是鑽了個空子從醫院逃出來的。
徐祉安的聲音很冷:“東西呢?”
盛鋒遞給他一張内存卡。
祝燃看着這兩個人,心頭不安瘋長,眉頭擰得死緊:“什麼意思?!打什麼啞謎!有話直說!”
徐祉安把内存卡塞進車載播放器,裡面傳出來的是穆鶴的聲音,還是那麼可憐、那麼發着抖:“我們得想辦法……”
穆鶴說:“宋汝瓷勾搭上我叔叔,騙我叔叔,是真會被殺了的。”
“盛鋒,你幫幫他,我不忍心看他死,你現在找個人去酒店,趁我叔叔沒回來,把宋汝瓷送回會所去。”
“還有,再讓人亂翻一通,偷幾樣我叔叔重要的東西,把錢都拿走。我叔叔要是讓你查,你就說宋汝瓷是在會所裡做那種事,偷客人的東西,怕挨打才逃出來了。他本來也就是這種人,裝病裝可憐騙人救、騙人可憐……”
祝燃聽得匪夷所思,回頭看盛鋒,像看着個從不認識的怪物。
盛鋒靠在後排,抵着左肺的傷口,喘息吃力,臉色異常難看。
“他讓你做……”
祝燃問:“你就做了?”
“他當然會做。”徐祉安咬字很慢,瞳孔陰冷,“他不敢承認自己不喜歡穆鶴。”
盛鋒不可能從頭至尾都沒意識到。
沒意識到,他眷戀的,想盡辦法想要從穆鶴身上找回的、那種在一起後就竭盡全力再找不到的感受,其實是宋汝瓷留在出租屋裡的影子。
所以當穆鶴和宋汝瓷分手,搬回學校宿舍以後,那種感覺就迅速淡化不見了。
盛鋒一直對穆鶴過分保護、過分服從、問也不問地無條件維護和供養,恰恰是因為潛意識裡的愧疚——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不愛穆鶴,但羞于啟齒,無法承認。
所以他幫穆鶴做一切該做的、不該做的。
他幫穆鶴害宋汝瓷。
他否認自己受宋汝瓷吸引,過度否認,變成偏執到無理由的敵視,甚至敢因此背叛褚宴。
“扯淡!”祝燃咬牙,他不信這點招數有用,褚宴那種人,遠比他們有腦子得多,怎麼會中這種愚蠢透頂的圈套,“褚宴會信這種鬼話?”
盛鋒沉默,搖了搖頭,不知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
但不論如何,都已經足夠叫人喘不上氣。徐祉安說的沒錯,褚宴是穆鶴的叔叔,這就注定了穆鶴會眼紅,會不安,會從中作梗。
萬一……宋汝瓷不是去找褚宴的。
宋汝瓷一個人,還能去哪?
還能去找誰?
宋汝瓷出了門,卻并沒去那個短信裡的酒店套房,徐祉安裝在手機裡的監控被屏蔽了,無法定位準确地點。
祝燃掌心漸漸滲出冷汗,他本來該能回答這個問題,可喉嚨裡卻像是橫亘着根刺,聲音越來越啞:“我沒……我沒帶Listen,出過門……”
誰也沒見過。
他太心虛,心虛到夜夜噩夢。
他怕宋汝瓷知道直播的事,這事太難瞞了,保不準哪個人就會說漏。
宋汝瓷好不容易才好一點,才變得好像是高興了一點、放松了一點。他和宋汝瓷之間的關系好像都開始變得更緩和、更親近,宋汝瓷會接受他的照顧,會朝他微笑,會陪他打一會兒遊戲,看他太悶了,就打手勢勸他去玩玩吉他……怎麼能毀掉這一切?
怎麼能??
所以祝燃這大半個月幾乎不敢讓宋汝瓷見任何人。
就連當初樂隊的舊成員興沖沖回來想見Listen,都讓他東拉西扯找借口……硬是給推了。
宋汝瓷沒有問過他為什麼不能出門。
沒有問過為什麼不能見老朋友。
宋汝瓷好像能包容一切,陪着他這樣仿佛是偷來的日子過了十多天,平靜溫馨,日複一日,好像隻要誰都不戳破就能這樣下去……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