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汝瓷像是終于完成了該做的一切,安靜地起身,打開門走出去。
等護工發現人不見了,慌忙尋找時,房間裡已經很空。
被子折得整齊,枕頭壓在上面,床單沒有褶皺,桌面收拾得幹幹淨淨,祝燃給他買的小仙人掌澆了水。
宋汝瓷完成了小組的全部工作。
宋汝瓷甚至寫了鼓勵祝燃好好學習的便簽條。
祝燃一動不動坐着,像是被什麼異常鋒利的東西從頭頂釘穿,沒法動,沒法彎腰,喉嚨裡一片血腥氣,雙手和臉都一片麻木。
他的手機忽然震了一聲。
不響,但祝燃狠狠打了個激靈,立刻抄起手機,不是宋汝瓷的消息……是群裡的人在瘋狂找他。
有人在給他打語音電話。
“祝老六!你是不是死了?”剛一接通,對面就劈頭蓋臉地罵,“你怎麼能讓宋汝瓷一個人出去?”
祝燃死死攥着手機,聲音幾乎變調:“他在哪?!”
……群裡分享了個直播間。
直播間。
該死的直播間。
五星級酒店。
豪華套房。
發匿名短信約宋汝瓷過去,說有“秘密”要告訴宋汝瓷的,是個吃喝嫖賭俱全的黃毛纨绔——會所的常客,手段玩得很花,也曾經在徐祉安家的别墅外,興沖沖等着“享用”獵物。
這次的豪華套間裡倒是擺滿了玫瑰花。
黃毛纨绔得意洋洋開了直播,說要“揭穿真相”,“浪子回頭追求真愛”。
宋汝瓷還沒出現。
直播間倒是已經炸了鍋:【滾!别折騰他了行不行?!?】
【他好不容易才過上好一點的平靜生活了!】
【老子不是來看什麼狗屁求愛的,就是來罵你的,你們這些天龍人玩夠了沒有,拿他當人嗎?當過人嗎???】
【我舉報了,也報警了,我當初看過直播間,應該也會被調查,都清醒清醒吧,以後别看這種東西了。】
【這是在殺人。】
【都是幫兇,所有起哄的人,助長他們這麼幹的氣焰的人,都是幫兇。】
【我知道你在哪家酒店,黃一峰,我現在開車過去。】
【你要敢碰宋汝瓷一下,明年自己給自己上墳。】
“幹嘛啊?!”黃毛纨绔不樂意,在直播間裡扯着嗓子喊,“許他徐祉安玩、祝燃玩、盛鋒玩,就不準我玩是吧?!”
“那個宋什麼瓷,你聽好了。”黃毛纨绔晃了晃手機,他可正給宋汝瓷打電話,他花了大價錢才買到的電話号,“我告訴你實話!他們都在騙你!”
“你快被他們騙死了,姓徐的騙你欠債,騙你賣身,就差沒害死你了!你還以為他是可憐抑郁缺愛富二代呢?”
“盛鋒攢了多少次針對你的局!你想不想知道?”
“祝燃當初在直播間罵你渣男不得好死,自作孽不可活!罵得那麼難聽,我這可還都有錄音證據……”
嚣張話還沒放完,就聽見砰地一聲,有人重重推開門。
有人把直播的手機扣在地毯上。
一片漆黑裡隻聽見拳拳到肉,痛揍的悶哼、哀嚎,漸漸變成服軟求饒。
能闖進五星級酒店揍人的,家裡都有點本事,有人撿起那個還在通話中的電話,聲音很急,軟着語氣:“宋汝瓷,别信他的鬼話,你好,你特别好,他大爺的我還想追你呢!讓這個抽象玩意兒出來截胡了……”
有人想起直播間還沒關,匆匆過去,直接長按關機。
直播中斷。
徐祉安的視線已經陰沉透頂,餘光掃見臉色異常慘白的祝燃,瞳孔還是縮了下:“怎麼了?”
祝燃低聲喃喃:“Listen……”
“他好像……能聽見一點了。”
祝燃發着抖,愣愣看着自己的手,他不敢肯定,還想今晚買個蛋糕給宋汝瓷,好好問一問,慶祝這件事的:“他養得好一點了,他這些天的身體好不容易好一點了,他昨天又摸了摸吉他,我出門前,他……”
砰的一聲。
祝燃後腦重重撞在車窗上。
徐祉安掐着他的喉嚨,瞳孔裡的陰冷煞氣幾乎能殺人。
祝燃完全不掙紮,視線還是散的,木然回想一切可能被自己忽略的細節,直到極度缺氧的身體抽動痙攣,徐祉安才松開手,把人扔在副駕。
車咆哮着沖出去。
他們找地方換了車,分頭找,又盡量把能鋪開的人全都鋪開。
所有可能的地方。
徐祉安的别墅,宋汝瓷的舊出租屋,學校,會所,那座橋,還有當初辦livehouse的酒吧、野場舞台,宋汝瓷曾經打工的所有地方。
……都沒有。
沒有。
隻找到了一點痕迹,照相館,宋汝瓷去過照相館。
借了身學士服,照了照片。
因為是很好看的年輕人,照不出完美的照片就很可惜,老闆很熱情,鼓勵他面對鏡頭,還主動幫他錄了一段VCR:“再試一次,能笑一笑嗎?”
鏡頭下的宋汝瓷很溫和,很安靜,眼睛微微彎着。
和在祝燃家時仿佛沒什麼區别。
就好像聽了那通電話也并沒擊垮他……徐祉安調出了電話錄音,宋汝瓷的話很少,隻說了“我知道”和“謝謝”。
宋汝瓷知道什麼?
知道什麼??
徐祉安盯着祝燃,半晌低頭,盯着VCR,宋汝瓷幾次被老闆鼓勵着再高興點、開心點,卻反而連眼睛裡的光澤也慢慢變得迷茫。
宋汝瓷一個人站在強光下。
眼睛的顔色變得更淺。
他擡起手,隔着肋骨輕輕按了下心髒。
“對不……起。”宋汝瓷慢慢地說,咬字有些吃力,他在失聰後就變得更不常說話,但這是第一次,仿佛忽然間忘了要怎麼開口。
他顯得有點困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又試着彎了兩下眼睛,不得其法,淡白的唇角抿起就墜落。
宋汝瓷像是在和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悄悄交流。
很隐蔽,隻有很熟悉他的人才會發現他不是在出神,斷斷續續地,能勉強辨認出手指在寫的字:我很好、不要緊、沒有不高興,遺照不笑也……
遺照不笑,也沒關系……吧?
宋汝瓷和看不見的東西讨論。
宋汝瓷想好了,他趕不上真正的畢業典禮了,大概會得到一張稍微有些晚到的畢業證。
宋汝瓷決定拍一張嚴肅、認真、帥氣的遺照。
穿着學士服的年輕人,坐在照相機前,有點拘謹又坐得很直,沒有笑,瞳光溫和安靜,然後怔了下。
怔了下。
除了攝影師和當事人,有第三人走進鏡頭,沒有停留,走到宋汝瓷面前。
淺色眼瞳裡的光澤晃了晃。
那是種很難描述的感受,仿佛連當事人自己都不明了、不清楚、始終沒有任何覺察,隻是被好好捧起的下一刻,恍惚裡仿佛有聲細微到極點的脆響。
溫潤釉面下毫無預兆透出潛伏已久的裂痕。
“褚宴。”宋汝瓷茫然地說,“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