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二零一八,正是春夏。回南天忽至,攜着漂浮的水汽,肆意侵略常溪市。
濕悶。
接到電話的時候,雲裳舒正擺手婉拒柳念遞來的煙。她靠着香樟樹,模樣懶散。
看清備注,她瞬間心虛地撣了撣空中的煙圈,即使并不是自己抽的。滑動接聽,清清嗓子:“媽媽。”
雲岚坐在vip候機廳,抿着茶。聽見女兒的聲音,她嘴角上揚:“小舒啊,在幹什麼呢。”
被揍得滿地滾的精神小夥,龇牙咧嘴渾身疼痛。但在無聲威脅下,隻能将慘叫憋回去。
雲裳舒轉身,指尖摩挲着樹皮。
“在外面跟朋友玩。”
精神小夥:“......”
“逛街嗎?”
雲裳舒想說是,然而地上那人卻想趁機逃跑,被柳念逮回來後又挨一腳。
哀嚎連連。
雲岚頓了頓:“什麼聲音?”
女生面無表情:“沒逛街,在吃飯呢。商圈新開了家餐廳,招牌菜是黑松露豬肉。”
“剛剛是廚師在現場殺豬。”
詭異的安靜之中,隻有香樟葉緩緩飄落。雲裳舒咳嗽幾聲,掉在頭頂的葉片順着滑下。
“沒事我就...”
雲岚卻在此刻再度喊了她小名。
有更為重要的事要談,女人将剛才那無厘頭解釋抛之腦後。她動動嘴唇,嗓音很輕:“媽媽今晚回家一趟。”
雲岚是做國際貿易生意的。項目客戶大多是外國人,平時行程忙碌,各個國家跑,洽談業務之時還需跟進。
因此陪伴女兒的時間,少之又少。
雲裳舒眸光閃爍,剛想欣喜接話,下個瞬間,卻是當頭潑冷水般身體僵硬。
“還有你池阿姨的女兒。”
“之前跟你提過的,引月,很乖巧的小姑娘。媽媽還記得,你說太孤單,想要人相伴。如今有...”
餘下的話,雲裳舒已無心傾聽。她沉默着盯着斑駁的樹,擡眸又見有麻雀停留于此。
她想問問這棵老樹:你真的歡迎這隻鳥嗎。
思緒中斷。她聽見雲岚柔聲詢問:“好嗎。”
深呼吸過後,再開口時,雲裳舒聲音幹澀:“我說不好,你就會把她送回去麼。”
這次輪到女人不吱聲。
雲岚張了張嘴,轉頭看向坐于身旁的女生,恰好對方也繃着唇回視。
“等會再說吧。”她這麼對女兒講。
雲裳舒毫不猶豫便挂斷電話。
調整完情緒,再度轉身,她居高臨下看着那男生。精神小夥被這眼神唬到,忙抱頭哭喊:“我再也不勒索學生了!”
“勒索男的可以,别讓我再看見你欺負女生。”雲裳舒皺眉啧一聲,趕人,“滾。”
精神小夥四肢跟竹竿似的,逃跑時雙腿倒是掄得飛快,隻幾秒便沒影。
柳念被逗樂,吞雲吐霧時還不忘賞他倆字:“廢物。”
見身邊人沒作聲,她擔憂着靠過去的同時,把煙掐滅:“怎麼了。”
又猜測:“是那件事?”
在朋友情緒低落時不該刨根問底。
柳念止住話頭,轉而道:“城南新開了澳撻,可受歡迎,我請你吃。”
“走啦——”
人不可能隻活在瞬間,夜晚總是要降臨,該面對的,終究逃不掉。
雲岚那句“等會說”體現在無數消息中。
七點多,與柳念分别後,雲裳舒坐在街邊長椅上。她垂眸,冷淡點進微信。
映入眼簾的滿是勸說。
“你池阿姨是我最好的朋友。現下她不在了,引月隻能跟外婆相依為命。可老人家身體也差,又怎麼照顧孩子呢。”
“若放任不管,媽媽實在愧疚。”
“小舒,你能理解的,對嗎。”
大多數時候,雲裳舒在母親面前扮演的都為好孩子角色。除了在校吃處分,被告知家長時,才會暴露些許真面目。而這些時刻,也都被她随意含糊過去。
為什麼。
因為她渴求母愛。
别的小朋友,在親情澆灌下長大。肆意自由,釋放天性,隻需做自己。
可雲裳舒卻是例外。
母親工作忙碌,常年不在家,使得她太沒安全感,害怕失去本就不多的愛。
所以隻能可笑地以乖巧僞裝。
新消息刺進雙眸,眼睛生疼——“我們到家啦,你在哪兒?我讓司機來接。”
緊跟着是來電顯示。
平常悅耳的鈴聲在此時宛如催命符。
天色已經暗淡,路燈接連亮起,撐起部分白色,與上方鑲嵌的星星形成微妙的視覺體驗。
雲裳舒記得,距離上一次觀星,已是很多年前。那天雲岚剛出差回家,尚且年幼的自己被母親抱在懷裡,咿咿呀呀數星星。
她終究接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