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春過半,安微山上百花繁。牽絲難,白衣盼,塵無峰裡美人看。”
安微山山腳,一處茶攤上,頭頂帷幕的荀俊傑抿着茶,聽耳畔幼童含糊不清地唱着歌,蔑然一笑。
什麼美人看,淨是胡扯。
誰都知道仙盟百派重臉面,收弟子大多偏愛俊俏的,男弟子女弟子,雖不一定每個都長得一表人才、如花似玉,卻多多少少要與清秀沾個邊,起碼讓人看了還能吃得下飯。
可這其中偏就有一個例外。
塵無峰溫峰主,其人端方穩重相貌堂堂,端的是一副風度翩翩的君子相,眼光卻獨特,最愛那醜得出奇的,不僅門下弟子個個歪瓜裂棗,連他傳聞裡一見鐘情的夫人,都長着一張奇醜無比的臉。
這在仙盟不算新鮮事,溫自影性子出了名的溫和,脾氣比天泉莊主林行雨還要好上三分,尋常人也不怕冒犯他,總會半是揶揄半是諷刺地提兩句。
安微山緊鄰塵無峰,山腳下百姓也對此津津樂道,甚至還編出了歌謠,家家傳唱。
往常聽這歌謠,荀俊傑多會當耳旁風,聽一聽過個耳便忘,畢竟人家編排的是他師尊。且他師尊雖然眼光離奇,卻收了個英俊的大弟子,作為塵無峰上除峰主之外最拿得出手的一張臉,荀俊傑自然不會自甘堕落地把自己算進歌謠裡。
然而這次,荀俊傑卻聽進了心裡。
倒不是他對此多麼在意,隻是自他從宿風山回來以來,門派上下傳遍了他強退天風境以緻修為跌落的事,加之他從明涵澗出來,一張臉被剝了大半,如今雖已重新縫上去,看起來還是以前那張臉,卻怎麼都顯得不自然。
從前他在門派内端着大師兄的架子,對師弟師妹們頤指氣使,言語上多有沖突,最終都因他身份被壓了下去。
而今他遭了難,回來後溫自影也不似從前那般看重他,一心一意捧着長望,将他這個大弟子抛在腦後。那些弟子們掐準時機,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三天兩頭尋他麻煩讓他做事,一月下來,他不僅傷沒養好,身體反而更垮了。今日,他便是被逼着下山來采買。
扪心而問,他對溫自影是有怨氣的。
若非溫自影态度疏離,即便他現在是個真人境廢物,也不至于淪落到這般田地。
可他不敢對溫自影發牢騷,隻能沒出息地躲在這茶攤上,借這歌謠在心裡暗戳戳嘲諷一下,權當排解。
飲罷茶,荀俊傑丢下銀子,尋路回山。
塵無峰立世不足四百年,相比其他大大小小的門派,稱得上後生晚輩,但開派祖師溫晖實力強勁,短短幾十年便以一己之力将門派威名傳遍天下,其後更親自打到暮天閣門前,搶下了七派之席,一舉登上了仙盟頂端。
這樣的戰績不可謂不傲人,塵無峰上下也對此深感榮幸,個個把自己看得比誰都高,門派大門邊上還特意立了塊石闆,上書“蕭然塵外,絕世無雙”。
荀俊傑從前看着那石闆,總覺得與有榮焉,此番卻越看越不順眼,輕飄飄瞄了一眼便匆匆扭頭,不願再看。
便在此時,一道可怖的氣息破空而來,裹着毀天滅地的力量沖向大門,荀俊傑大腦還沒反應過來,便先豎了一身汗毛。
那氣息是道淺藍色流光,擦着荀俊傑的胳膊飛速掠過,徑直撞到了那石闆上。
咔啦——
細碎的裂紋綻開,石闆陡然炸開!
差點死在那流光下的荀俊傑面皮一抖,啪嗒一下掉了一半。
荀俊傑尖叫一聲,還未來得及退開,便被一隻手扼住了喉嚨。
來人衣如煙霞,身覆月輝,豔如桃李臉上浸着冷厲,通身殺意,直将荀俊傑看得毛骨悚然。
“你們峰主在哪?”
荀俊傑呆怔着還未出聲,便聽身後一陣腳步聲響起,數十弟子蜂擁而出,戒備滿滿地将他們二人圍了起來。
“來者何人?為何擅闖——”
話音未落,無形蕩出的靈力便将在場所有人掀翻在地。
緊随其後,自玉拉着扶鸢、江鴻五人乘着遙遙先後落地,三十五位長老慢吞吞地跟在最後。
遊芳叢眸子撩起,用靈力擡高聲音,傳遍塵無峰每一寸角落:“溫自影,滾出來!”
尾音尚未消失,一花白身影從天而降。
溫自影面帶微笑,瞧見自家弟子躺了一地也沒生氣,風度不減,一邊用靈力輕柔地托起門下弟子,一邊溫聲道:“遊閣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隻是不知溫某何時得罪了閣主,讓閣主這般大動肝火?”
遊芳叢眼眸淬冰,壓根不打算跟他拐彎抹角,直白問:“我徒兒在哪?”
數日前,他在浮崖接到一封求救信,知曉了常千明和孟千秋身陷塵無峰的事。
常千明自幼喜歡跟他對着幹,師徒二人一向是誰也不待見誰,不是無法解決的大事,斷然不會主動傳訊。
遊芳叢思量了一瞬,便火冒三丈地來了。
溫自影卻仿佛什麼都不知道似的,一張臉上盡是茫然困惑:“閣主此話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