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陰判是做什麼的?香火?科儀?傳度?哦!包公那樣夜審公堂是不是!”
把咖啡喝完之後丢垃圾桶,其中一個小資上海鬼魂掃過廣告瞬間,那些異象突然消失了。
沈選用力降低存在感,他也想知道陰判是否保留“三更斷魂、五更勾魄”的中華民族優良傳統。
等車中的鬼魂們傳來細碎私語。當沈選轉頭查看時,正對上列車玻璃的倒影——他斜對面站着個穿制服的夜叉站警,胸前懸着的不是城隍令牌,而是一個打印出來的地府工作證明。
呃。
總感覺他在第一層。
中國地府已經自己幹到第十八層了。
“不,要會管抖音賬号,還要會搞官方旅遊小程序,設計文創産品,拉動大将軍廟的文化旅遊經濟。”
“……那我不會。”
沈選一聽,嗯?是給地官殿幹這種工作,這個他倒是會。
“沒辦法,21世紀了。不過我聽說金華市的地官宣嬰很兇惡的……”
“這可是凡人去地府當公務員的唯一途徑。”
鬼魂們最後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鋼化玻璃,讓沈選心裡很癢。
“後天子時三刻,宛平南路600号考點可以遞交面試資料,通過了就能到地方參加判官面試。"
沒等任何人回應,幾個灰色身影在咖啡喝完又走向了去往陰間的地鐵。
沈選到最後也沒敢加入這三個乘客的對話,但他用帶來的平闆電腦把信息都采集好了。
——
這次回來是十二點之前,天色已經變黑,沈選無師自通地踩住宣嬰“上班”前的半小時,穿過了身邊熙攘的遊魂野鬼低頭緩緩地走向了正常的9号線。
他倆都不知道跟對方擦肩而過了。
不多時,地鐵又動了……嘟……嘟……
兩邊不一樣的地鐵隧道交叉着穿過一道摘掉眼鏡帽子,單腿跳回來的俊朗身影。
沈選爬上來,回頭看看地府那邊,放心大膽地往人間的地面上走。
到了人類世界後,他打了輛車安全地遠離宜山路站,才慢慢地确信自己小時候就存在的天賦還沒消失,但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終究還是無心奔着宣嬰的廟觀去了。
因為就在剛剛,他決定要去考金華陰判,但他不準備用真名,出于安全考慮,又或者說是憑借一種家族遺傳吧,沈選能感覺到他的體質不對勁,他想去地府打工又不想一輩子噶在下邊,那他就用假名——比如“沈狗蛋”來參加筆試吧。
沈狗蛋這邊輕輕一拍腦門。
土地爺未來可就要瘋了。
他們都以為地鐵口的一件事到此了結。
可巧合就巧合在宣嬰後來送沈選這件事情上了。
因為前幾天地鐵口的記憶,土地爺是幫沈選清除了,但在上海青年的腦子裡面,留存的東西也并非隻有這一晚。
這三十年間,宣嬰不是一次沒見過沈選,他們其實是有很多次單方面邂逅的,他原以為自己的馬腳藏得煞煞清爽,哪知道沈選對他身上那股子沉香氣、搓手指的老習慣,還有陰間路上留下的香灰印子都熟得很。
地鐵口的這檔事,活脫脫像扯落沈選的襯衫紐扣,嘩啦啦抖出一串陳年舊賬。
繼五歲之後,宣嬰在他身上又直接牽一發而動全身,他不需要有這段記憶就能回想起他跟宣嬰的初見面。
前兩天,宣嬰同土地公公吃飯也漏過幾句口風,講沈家祖上有德,根本造過孽,沈選這副三天兩頭跑醫院的病秧子身闆八成是祖先詛咒。
于是,父母當初抱着襁褓之中的他,也把城隍廟的門檻都踏得锃亮。
小沈選看着各路神仙的香火不絕于眼前,他從不敢擡頭。那些神仙祖宗到底是什麼,對一個小孩子而言,始終是未知全貌的。
可很多時候,曆史轉折點和生活裡最平凡的一天都是同步到來的。
當小沈選跪在草蒲團上偷看彩塑菩薩,香燭煙熏得伊眼淚水嗒嗒滴時,他那時候根本不懂大人總講的舉頭三尺有神明是什麼意思,五歲小朋友擡頭隻能看見屋梁底下飄的經幡布像吊死鬼。
直到沈選與他眼中沒有名字的神的初遇,這也是對方占據他生命最濃墨重彩一章的伊始。
沈選如果不碰到聚餐那一晚的突發情況,還又被宣嬰出手搭救一命,他也不會重提那年的事情。
是你嗎?大将軍?
自從1999年除夕夜之後,沈選找了很久都不能親自下地府找神仙,他隻記得對方能點兵拜将,号令陰間。
既然那天夜裡的鬼又沒吃成自己,“大将軍”,一定又是你發善心了,對不對?
可你為什麼還來見我呢?你知道我在想念你嗎?
沈選止不住地心潮澎湃,看着上海市的車流,他真的巴不得沖到對方的面前解開所有的秘密。
還有,說出他喜歡對方的事實。
……
是的。
沈選的初戀栽在了一個知名不具的神君身上。
他喜歡的,是一個鬼神。
宣嬰以為他忘了,可當年的他被這位大将軍撈回來後,就把小人書裡的神仙故事抛之腦後,不拜滿天神佛,隻等地府一人。
……
當然,這種事情放在現實生活中屬實有點不可思議。
溫潤如玉的青年也以一種自我懷疑的态度背過身,但他巴不得見到暗戀對象的耳垂卻微微紅了。
他還緊張兮兮地摸了摸手中的線狀本子。
“竈君菩薩吃糖黏住嘴——”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熟悉的年味吆喝。
一刹那滾燙香燭般的回憶似潮湧撲面而來,沈選的耳垂頭突然發燙,手指頭無意識為誰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