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車簡裝,馬也是好馬,馬車行進的不算慢,但車夫隻是普通人。到了日落時候,也要進城找地方歇息。
“公子,到地方了。”馬夫并不掀開簾子,他說了一聲後,就靜默在馬車旁邊等着。這是神水宮的規矩,不守規矩的人已經再也當不了差。
片刻後,簾子掀開,先是小雪探出頭來,此時天還不算太暗,有行人看見雪鸮,驚呼一聲。随後何歡下車,帶着一張全臉木質覆面,小雪停在他手臂上,議論聲更是此起彼伏。馬車夫輕聲問,“何公子,您看……”
“無礙,大家驚異,便讓大家議論,不是什麼大事。”小雪在車廂裡待了太久,如今最好出來放放風。此地想來應該也無熟人,但以防萬一,何歡還是稍作了掩蓋。
好在此處是臨安周遭。繁茂商業所在,新鮮事層出不窮,區區雪鸮也不過是一時的談資。
更大的談資,好像是昨夜一場江湖中的動亂。哪怕入了客棧,二樓雅間也能聽見下面的讨論。有人竊竊,“死了好些人,堆在一間屋裡,頭是頭身子是身子,血流的門口都是,打更的天光時才發現,吓個半死,尖叫聲把鄰舍人們吵醒後,都躲在屋子裡不敢出去。”
“那些都是欺男霸女的人,要我說死了也好。”
“糊塗了,到處都是‘那個地方’的眼線,你竟敢說他們的壞話。”
“他們敢做,不叫人家說麼?我卻不怕。”樓下人冷笑一聲,“若有六分半堂的人聽見了,不如就來找我。不過隻怕他們現在查昨日的事都已經分身乏術了罷?”
當真有人從人群中悄悄隐去,出了客棧往遠奔去,隻是不知道是哪方勢力的人。何歡的好奇心并不強,本無意打探。
隻是神水宮在此處也有産業。趁夜色漸濃,雪鸮自作主飛了出去,回來時帶着情報一道回來。何歡本來已經取下并不方便的木質面具,見她飛回來時在桌前一揮手,雙指扣住面具遮蓋在臉上,隻露出一雙眼睛。何歡伸出另一隻手去接她,一邊問,“你是故意的,還是在宮裡呆太久變笨了?”
鳥眼裡澄澈的疑惑不作虛,何歡帶着無奈笑意搖了搖頭,擡眼望去,一身月色袍子的少年人本想掩蓋自己的行蹤,卻因為何歡直直與他對上視線而頓了一頓,反而放棄。
他淩空而來,停在對面屋頂上,約莫兩米距離,悄聲道,“我不是有意的,隻是看着鳥兒稀奇,不自覺就跟過來了。”
“南方許是少見些。”少年人沒想到,何歡竟願意相信他,也願意接這個話茬。
“這是什麼鳥兒,有些像貓頭鷹,但比貓頭鷹好看。”
“說是貓頭鷹……也不假。”說完就被鳥嘴啄了,他無奈,輕撫小雪頭上的羽毛安慰,“這是雪鸮。”
見他還在那邊點頭,欲言又止的,何歡笑了一下,“少俠想接着聊天的話,不如進屋子裡來聊吧。”說着就将窗子開的更大了一些,雪鸮已經停在架子上,開始梳理自己的羽毛。
“啊,不……不好意思,天很晚了,我……我真沒有别的意思,這鳥兒真好看,我就先走了……再、再會。”他磕磕巴巴不知所雲的說完,轉身就走,腳在青瓦屋檐上一點,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就輕巧得如同一片雲一般随着夜風飄走了,轉瞬消失在層疊飛檐之間。
四下無人,何歡看見雪鸮依舊不擡頭,裝作忙碌的在梳毛。
“為什麼不高興,人家誇你好看呢。”何歡聲音依舊輕柔。
“咕……”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何歡不解,“便是天才見到你我也不會直接聯想到神水宮。此外,我不認得他,他也不認得我。你看起來不過是一隻不那麼普通的鳥,我也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怎會有那麼多人就要對我不利?”
他想到什麼似的,又笑了一聲,“再說,哪裡就能害到我了?”
“咕咕咕咕咕!”
何歡合上了窗子,就聽見她的抱怨,又說起何歡幾年前被男人騙了的事情。
“怎麼連你也愛啰嗦這件事……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談資。我知道了,再不讓第三個人見到我的身體、我睡覺都裹着裡衣、織夢術都練得爐火純青了。”
很難相信,能從鳥臉上看到心滿意足的神情。何歡樂意慣着,“好好好,謝謝小雪大小姐關心,在下銘感五内,必定牢牢記在心裡。”
何歡自己也不想再次吓到别人。年少時期懵懂無知,以為一腔真心可以抵過世間萬物,就将全部展現在人家面前。如今卻知道了,人更信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與其交付信任、讓他人輾轉反側,最後落得個被背刺的下場,不如大家都保有餘地。若真想更進一步了解他,不如在夢中見他——大抵人的夢都更符合自己所思所想。霧裡看花,所見非花更勝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