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無花稍帶歉意,“不知出門後又該怎麼稱呼施主?”
“啊?”何歡不解。
無花好脾氣解釋道,“我們一同出行,再稱施主便有些疏遠了,若太過疏遠,恐讓人看出不對,還需作朋友稱呼,更加隐蔽。”
他如今所言所行,句句好像都在理,又好像完全是在詭辯。明明同樣是為了拉近距離,這種行徑卻帶着一□□哄與惡意。何歡垂下眼眸,使得無花看不起他的神色,似是琢磨了片刻,他道,“那麼,我便直稱大師為無花,大師叫我王英就好。”
王?這姓氏是她父親那邊的姓氏嗎?無花點頭接受,兩人這才出發。
一路南下,有神水宮提供的馬匹,行進速度并不慢。無花帶着何歡走官道,一般而言是住在客棧,簡單吃食。偶爾投宿鄉野人家,在透風泥牆底的柴堆旁住下,吃的是冷到的摻着麥麸的硬餅子。
他在觀察何歡。何歡如他所願,雖然有些遲疑,仍舊吃下大餅,看起來并沒有難以下咽的模樣,想必是接觸過這等吃食——也就進一步說明,她以前生活過得并不富足。
無花歉疚道,“可還能下咽?我對這邊的官道不太熟悉,錯估時間,以至于不得不讓你住在鄉下。而貧苦百姓,向來都是這般吃食……”他眉宇間透露出一股悲天憫人的氣質,好似在為衆人之苦而難過。
何歡看着他,沉默半晌,搖了搖頭,“這餅很好,很是壓餓,也無發黴的地方或者發馊的味道。他們給你,就表明他們虔誠信佛。我是沾了大師的光。”
無花含笑望着他,眼神中似有贊賞,“英弟此言,恰合‘曆劫遍行慈(注1)’之道,是有慈悲之心的體現,說不定,與我佛有緣。”
“我哪有什麼慈悲之心……”何歡喃喃。
無花聞言,輕勾唇角,笑容顯得比方才真實了許多。然而何歡低垂着頭顱,并未看到。
又幾日後,緣溪而行,再次宿在山野間。何歡本以為又要吃些幹糧,卻不曾想無花竟采來野果野菜,又掏出一些林中菌子,“勞累多日,不妨嘗嘗我的手藝。”
不管他們彼此心中作何打算,這幾日相處,面上卻是越發熟悉了。何歡隐約察覺到無花與以往獻殷勤之人相似的一些舉動,但相比之下無花的行為更多了一層朦胧之感,退一步便是對衆生之愛,進一步則是“不敢看觀音”。
何歡道,“雖然沒聽說過七絕妙僧還會做飯,但既然你這樣說,我就坐着期待你的手藝了。”
無花撫掌,“當真隻坐着嗎?若有心,你倒也可以替我将這果子洗了,再嘗嘗味道。”
說罷,他将野果子抛過來,何歡伸手接住。
“好鮮豔的紅果子,你确定能吃麼?”何歡笑問。
“這是沙果,可以吃的,隻是不确定是酸是甜。”
何歡就去溪邊洗幹淨果子,走近無花,遞給他一顆,“勞者先食。”
無花有些訝異,他接過果子,“多謝,隻是貧僧如今也不過二十餘歲,應當稱不上老者吧?”
無花隻見何纓一愣,随後露出與那張修飾過的臉不甚符合的嬌美笑容,聲音也變回原本的莺啼般清脆,“并非這個老者,是勞力的勞,多謝無花大師勤懇做飯的意思。”
無花早便知道她生的貌美,隻是在神水宮中往往因為母親積壓甚重而表現的溫柔沉默,寡言少語。如今此等笑靥,倘若是用原本那張臉孔做出,又該是何等的動人呢。
他原本讓何纓扮作男裝,隻是為了降低她的警惕性,同時更方便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如今卻有些慶幸。若讓母親知道有這樣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女……以石觀音的性格,即便知道這是神水宮的神女,也要惹出些是非來。
他心思轉動間,也不妨礙面上露出有些無措的神情,随後像是害羞一般,轉過頭去隻耐心看着火堆裡的飯包,露出和手中沙果一般紅的耳朵。
片刻後,他才輕聲道,“是我會錯了意,英弟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