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從來沒有遇見過龍嘯雲。
遭遇仇家圍堵,他九死一生逃了出來,昏迷在了塞外,被邊疆牧民搭救,等身體恢複已經半年有餘,他急急忙忙趕回李園,生怕禍及家人。好在舊友趕來護着一家老小。
他謝過好友,心有餘悸的抱住撲進自己懷裡痛哭的詩音,情不自禁的問道,“表妹,我心悅你,你……你可否與我成婚?”
她秋眸盈水,粉面含春,任誰都品得出她眼中情意。
那年冬天,紅梅與紅色燈籠交相輝映,賓客與朋友的歡笑聲幾乎要蓋過鞭炮聲,剛下過的大雪也無法凍結潑天的喜意與豪情。
李尋歡騎在馬上,身後是乘着心上人的轎攆,一眼望去是過命交情的朋友。他被祝賀和善意的調侃聲包圍,日頭那麼好,好的前程似錦,一片光明。
他已經有過金榜題名時,可那喜悅也比不得此時此刻洞房花燭。燭光下看美人,如珠似寶。
一年後,他們有了一個孩子,是個調皮的男孩,起名叫李牧音。有時候這孩子犯了錯,李尋歡總是對他心軟,反而是林詩音,是個嚴母。
但倘若問起李牧音更喜歡父親還是母親……
這孩子回答:因為母親那麼美,所以喜歡母親。
時光荏苒,昔日的一對璧人攜手白頭,他們也吵過架、紅過臉,年少的時候也因為大大小小的事埋怨過對方,卻從未後悔過在一起,也一直相互關愛。
直到斯人逝去,痛徹心扉,才醒過來,明白隻是大夢一場。
白瓷酒瓶在桌邊放着,美夢卻已經逝去了。
因為這場夢,李尋歡更覺得對不起龍嘯雲。他放棄和詩音在一起的最後一點猶豫,整宿整宿的流連在外,被脂粉和酒水熏得入味,有時半夜醒來都嫌棄自己。
林詩音終于死心,和龍嘯雲在一起了。
巧合的是,他們大婚當晚也下了雪。大雪壓垮了李園唯一一株合歡樹。李尋歡拾起這棵樹的樹枝,帶着這唯一屬于又不屬于李園的東西,離開了保定,去了關外。
他以為林詩音會過得很好。
……
他真的這樣認為嗎?
他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林詩音和龍嘯雲在一起,會過得很好嗎?
以為自己已經醒了的人還在夢中,夢境之外的人看着他又一次蹙起的眉頭,失笑搖頭。
“怎麼就那麼别扭?那你就多睡一會兒吧……”
何歡看了看已經空空如也的白瓷瓶,索性将它放在這裡,自己推門離開。
霜霜不在,但她的侍女守在門口,見到何歡出來就問,“你又要走了?”
“隻是今日已晚,打算回去歇下而已。至于李探花……放在那裡不管也罷,讓他多吃點苦頭。戌時大概會醒,到時候再看吧。”
“怎麼,難道他還會像話本子裡一樣突然醒悟,直接奔回家去求他家裡人原諒麼?”她明顯是覺得不可能。
何歡卻笑:“你怎知不會?話本裡寫的,或許是真的呢?”
“這話說出來神神叨叨,白虧你的好皮囊咯。”小姑娘沖他噘噘嘴。
“因為他為人和善,你就這樣編排他,小心被媽媽聽到,打你手心。”霜霜此刻上來,開口替何歡解圍。
小姑娘做個鬼臉,轉身就跑下樓,一過拐角就不見影子。
霜霜看向何歡,“她見你回來,心中歡喜,不然不會這麼多話。”
“我見到你們,也很高興。”何歡道。
“……當時你走,我就知道,你短時間不會再回這裡來了。可是我不曾想,你一走就是五年。倒是三五不時地來信,卻根本讓别人找不到你,信也總寄不到你手裡。”
“你不用急着回我,”霜霜看他打算開口,沖他搖了搖頭,“你在信裡跟我說,家裡人照顧你、你過得很好;又學了什麼手藝,活的自由暢快,我一個字也不信。”
“你如果過得很好,就不會居無定所不停漂泊;倒是記得用好的信紙和墨寫信給我,卻每封信都擠擠巴巴,香也熏得雜亂;活的自由暢快?……哼,你倘若是個沒心沒肺的王八蛋,我倒可以相信你在外面逍遙快活也不回來。”
她說着說着又要流淚,“你這個笨蛋,一直都是這樣,隻知道關心别人,卻從來不知道别人有多關心你。”
何歡有些慌亂地替她擦眼淚:“怎麼說着說着又哭了……我如今真的過得很好,沒騙你。此次還想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去洛陽那邊,開個女學。你不是一直都想辦女學麼?”
霜霜聞言,擡起頭看他,淚光閃閃中透出些恍惚,想起什麼似的,歎口氣道:“原來你還記得……不過是曾經的戲言,除非大赦天下,我哪裡能出去。”
她因皇帝親小人遠賢臣、父親被冤下獄,女眷充作官妓,與其他人不同,無法輕易離開這裡。
何歡卻道:“隻要你說願意,我就有辦法。”
她愣住了,半晌才問:“你……若害你陷進麻煩裡,我倒甯願不做。”
“不會。”何歡笃信道。
霜霜仿佛才發現,他已經長得極高,肩寬也不似曾經少年模樣,而是一個可靠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