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到這裡,仿佛想起了什麼,握住何歡的手,“對不起,小歡,我曾經以為李大哥是為你好,所以才……”
何歡也大緻猜到她要說什麼,沒有讓她再說下去,“往事已矣,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多提。”
這并非是純粹的關心。正相反,是因為想起世上還有與自己同病相憐之人,才要盯着你,讓你也一定要想起過往之事。兩人的的苦痛,似乎比一個人的苦痛更容易些。
何歡可以理解,但事已至此,過往情分被那封拆開的信消耗殆盡,他已懶得為林詩音提供情緒價值。打着為了你好而做令你難受之事的人何其多,倘若自己能堅定不信倒也好,真要相信了,難過想必就會如同擊拍海岸的浪花一樣延綿不絕。
……這個時候,莫名想起王憐花似笑非笑的語氣,“你若真成了大俠,不必想起我,更不要來找我,我身邊有一個滿口仁義的沈大俠就夠了。不過,如果變成了個小魔頭,倒可以過來和我做個伴。”
魔頭……唉,當魔頭的确比當大俠容易太多。
他的思緒被林詩音的抽泣聲打斷,安撫似的輕拍她的後背,沉默的陪伴在她身側。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又多出一個高挑俊朗的身影。他站在廊外,沉默的如同院中筆直的樹,日頭黯淡時,又開始下雪,雪花散落在院中,也落在對方的肩頭。
三人之間的沉默如同這場紛紛揚揚的雪,掩蓋住了看清對方神情的可能,也讓彼此之間的欲語還休有了緩沖,直到某人肩上雪積下薄薄一層,林詩音開口,“你不進來,凍壞了身子又談什麼出塞。”
“本來我也不急着出塞,”對方溫和的聲音響起,他的眼眸終于透出點點光亮,有了生機,連帶着整個人的精氣神也好了很多,“我前段時間頭腦不清醒,太多事情想不清楚,做了錯事,正想和你好好道歉。”
何歡聞言要走,“唔……我去看看驅寒的湯藥熬上了沒。”卻被李尋歡按住,“明明有王伯在,為何還自己去看?這個理由可不太好……歡弟,這件事情,我想同你也聊一聊。”
從邊塞遇害,到龍嘯雲的救命之恩,他深刻剖析了那些難纏的仇敵讓他升起的擔憂。李尋歡低聲描述着曾經為了讓林詩音安心而欺瞞的所有,最後道,“表妹,我從沒有想過要逼你嫁給他,我隻是…我隻是不願意由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隻看得到我,而我又是個騙子。我并不厲害,也不十分康健,甚至無法給你安穩的生活……”
他說到這裡,看向了何歡,“正如大哥當年不知道,是否是他誘導了懵懂的你,才讓你走上本不該走的這條路。我也不知道,是否是我們身處的環境讓表妹隻有機會對我産生感情,不得不與我在一起。”
“又或許你們在怕的,還有承認自己的錯誤,怕出現不在掌握之中的局勢,以及正視并信賴所愛之人。”何歡的聲音很輕,卻猶如驚雷,李尋歡無法反駁,隻得苦笑着說,“是的,是我們的錯。”
“我不後悔跟他在一起過,也不後悔離開他。”何歡舒一口氣,第一次将自己的想法說與人聽,“或許是他誘導了我,又或許是我自己橫沖直撞……倘若不問問我,他怎麼能知道呢?”
那個人的本質是懦弱的,這種想法直接擊中了他的心髒——這個人是懦弱的,他害怕被看破于是率先遠離、害怕被抛棄于是率先放手、害怕被威脅所以掌握住他人的把柄,他是個懦弱的人。
他并不是極惡之人,隻是……在他選擇放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們不合适。
那張地契他交給了林詩音,她與李尋歡同樣推拒,何歡笑道:“那麼,當我用地契換一個承諾吧。”
……
“倘若還有時間改正,那就快快改正。”何歡臨走時,對這兩人說,“畢竟,你們手裡還有太多燙手山芋沒有處理掉。”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此,來為這個人燒香了。
此次來保定,隻剩最後一件事情還沒做。
“什麼?她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為何無人禀告于我!”林欺霜被人帶走,才是近期何歡聽見後,唯一動搖心神的消息。他隻是皺眉,便已叫身邊人兩股戰戰。
“咱們……咱們也不清楚,昨夜還好好的,今早上就不見霜姑娘蹤影了。隻……隻找到這一張字條。”
那是張帶有一股說不出香氣的字條,上面的字迹看似纖細綽約,卻有夾雜着黃沙與血腥的筆鋒。隻寫着兩句無頭無尾的話:“無邊無水亦無花,見月見霜見觀音。”
何歡指尖在桌邊輕點。無邊無水,指的是沙漠深處;而觀音……
“原來,無花竟是石觀音的兒子。”他喃喃道。
可遠在萬裡外的石觀音,是怎麼知道何歡和林欺霜的存在?她又是怎麼在衆目睽睽之下,将林欺霜從中原、從神水宮的勢力範圍内運走的?
如今不管怎樣,他都應該往沙漠中走一趟。
可就在他起身要走,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無花曾對何纓說,他羨慕水母陰姬這樣在意自己的兒子。如果石觀音也如此在意無花,甚至願為他铤而走險,惹上神水宮,無花又為什麼會因此心生忌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