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盛洲趕回墓園的時候,停車場已經空無一人。
刺骨寒風卷着枯葉,自他眼前打着旋兒飄過。
他下了車,匆匆行至最後與她分别的地點,舉目四顧,不見她蹤迹。
她發完消息就走了。
手機攥于掌心,微信界面還停留在她發的那張圖上。
是一張捐贈證明,時間是十年前,捐贈人辜蘇,備注要求匿名捐贈,受益人,穆懷靈。
再發消息過去,已經被拉黑。
腦子嗡嗡地響,他幾乎無法呼吸。
錯了。
好像有什麼錯了。
當日昏迷前,楚沉憐憫的眼神似乎刻在腦海。
他本可以赢的。
那場比賽太重要了,他不能輸。
執念驅使他暗中在拳套裡縫了砂石,一拳揮出去,看到楚沉的表情,他就知道對方猜到了。
雙方隻是短暫對視,便讀懂了不可退讓的理由。
他也是沒有辦法。
他打拳,不是為了榮耀,也不是為了夢想。
隻是庸俗地為了錢。
他需要錢,有錯嗎?
為了一條最珍視的性命,不擇手段,踐踏比賽規則,有錯嗎?
他背負着一個住在醫院,急等救命錢的妹妹。
難道楚沉也有個危在旦夕的妹妹嗎!?
他比楚沉更需要錢!
他本可以赢。
那場比賽,本該是他赢!
楚沉看出了他動的手腳,一開始也确實被他的拳頭逼得節節敗退。
血從雙方唇邊滲出來,都站不太穩。
拳頭擊打肌肉,聲響沉悶。
耳膜被排山倒海般的喝彩聲震痛,他一拳揮下,隻見楚沉臉色瞬間慘白,露出痛苦神色。
砂石陰毒,對方的骨頭應該裂了。
楚沉搖搖晃晃地後退幾步,吐出口血,可很快又重振旗鼓,迎了上來。
汗水四濺,厮殺進入白熱化。
骨裂大大限制了楚沉的行動,他便盯準那一點攻擊,可楚沉似是被痛覺激發出了潛能,不知死活、不畏疼痛地,一次次站起。
幾乎不分勝負。
最後他抓住了楚沉行動不便的破綻,正要以一拳結束比賽,隻聽喝彩聲中,摻了句女孩稚嫩哭叫——
“哥哥——!”
穿透重重聲浪,偏偏就落在了他耳中。
他知道不是在叫他。
可鬼使神差地,那一拳猶豫了,下一秒,他的左臉遭遇重擊,整個人向後摔在了地上。
他想爬起來,但頭部被擊,人已經被打懵了,幾乎在短短幾秒内,遍覽人生走馬燈。
喚回他意識的,是裁判吹哨。
比賽結束,他輸了。
即使用盡手段,即使拼盡全力。
楚沉搖搖晃晃走到他身前,居高臨下,喘着粗氣,血水混着汗水,自太陽穴往下流淌。
在為楚沉獲勝而山呼海嘯的背景音中,屈辱地作為敗者倒在地上的他,依然清晰地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姓穆的,你的卑鄙配得上你的結局。”
……
辜蘇還是選擇了辭職,辭職信直接放在徐泾辦公桌上,承諾之後會分期付款,償還違約金。
工作服洗得幹幹淨淨,疊在更衣室的櫃子裡。
她選擇背負五十萬巨債,揣着幾乎一窮二白的銀行卡,從現在租的公寓搬了出去。
一整天都在外面忙得腳不沾地的楚沉毫不知情,等晚上回到家時才發現屋子幾乎被搬空。
微信裡躺着她發來的新家地址,等他急匆匆趕到辜蘇找到的所謂“新家”,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消費降級得太厲害,從整租的單身公寓,直接變成了合租房。
一間公寓裡有三個卧室,她租了其中一間,十幾平米,價格是之前那間公寓的三分之一。
交完押金,她幾乎身無分文,還透支了信用卡。
請不起搬家工人,就自己一趟一趟地螞蟻搬家。
跟随她多年的行李箱在這一天承受了太多。
等楚沉晚上九點多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她已經搬完了。
甚至沒有求助于他。
疏離得令人煩躁。
男人身上還帶着外面的寒氣,面色陰沉地站在合租房的客廳裡,用挑剔目光打量着内裝。
公共區域有廚房和浴室,但這間公寓裡住了六個人,可以想見,晚上洗澡都得排好久的隊。
她從前是有過這樣的苦日子的。
在孤兒院的時候,幾十個孩子住在一起,早上洗臉刷牙都要靠搶,廁所坑位有限,常常需要憋着,洗澡的隔間更是手慢無,熄燈之前搶不到,就隻能髒兮兮地入睡。
資源有限,每天都活得兵荒馬亂,許多對于普通人家小孩來說理所當然的東西,他們要靠拼盡全力的搶奪才能得到。
在那樣的環境中,人人都活成了拼命擠占他人空間、争先恐後向上生長的野草。
茁壯、貪婪、野蠻……無用。
離開孤兒院之後的第一個生日,她就許願說,想要一個大浴室,還要配一個大大的浴缸,可以慢慢泡澡,不用被任何人催着離開。
她可以在浴室想待多久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