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還在這裡？快跟我走！”銀色戰車找上迪樂曼時，聲音中透着十分的焦急。

迪樂曼停下查看迪亞波羅屍體的動作，起身，看向銀色戰車的方向。在日出的光照下他的身影變得越發明顯，街上已經有人聲響起，或許是上完早班的年輕人，又或許是打算開門營業的店主收拾材料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她向着銀色戰車的方向走去，卻聽見他大喊：“跑起來！”

緊接着，黑色的投影像個靈巧的小偷一樣避過街邊上的各種黑斑向前竄去，速度之快，讓迪樂曼意識到事态遠比她想象的嚴重，微微一窒之後，她跟着跑了起來。

在鼻尖可以嗅到血腥味的時刻，心中就已有所準備，但映入眼簾的，仍是迪樂曼意料之外的慘烈畫面。

風送來硝煙和死亡的味道，紅色的血潑灑在長街街頭，帶着拉鍊的眼熟斷肢跌落在不遠處，還有距離最近，臉色蠟黃人如枯槁的納蘭迦。

迪樂曼環顧四周，率先向納蘭迦的方向走去，卻聽見特裡休的聲音：“他沒事，喬魯諾為他做了緊急處理……快去幫他們……”

這時，她才看到藏在一邊的特裡休，她從顯得格外柔軟的牆壁中探出頭，身邊跟着的粉白色替身也跟着她的視線一同望過來，認真點了點頭。

在更變世界維度的那個罅隙之中，她曾經看到許多人近在咫尺的結局，包括她自己的；在剛剛檢查迪亞波羅的屍體時，迪樂曼就知道自己會對上裡蘇特和梅洛尼；這些都讓迪樂曼心中升起遺憾，不過除卻淺薄的遺憾之外，再無其他。但……如今她看着失去一條手臂的布加拉提，和跪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喬魯諾，卻生出強烈到自己也無法分辨的情緒。

她自幼時就已經知道失去的痛苦，但體味過的痛苦無法成為預防針，反而像是過敏源，在第二次接觸時疊加第一次無法避免的痛苦，在身體中生出刺痛，想要抵抗，抗拒心沖淡理智，反應過度，繼而掀起滔天巨浪。

迪樂曼在原地低垂着頭顱，像是在失神，隻有垂在身體兩側緊握着的拳頭代表她此刻内心并不平靜。而與她的靜默截然相反的，是從她的影子中舒展身體，逐漸露出怪異面貌的邪異存在。像張牙舞爪的枝幹，又像是柔軟龐大的觸角。無人可以形容，這是一種注視超過三秒就會讓人眩暈到想吐的、難以辨認的東西。龐大的在街區蔓延的影子怪物，所到之處全都坍塌，被吸入地下。

銀色戰車第一個發現不對勁，他看向迪樂曼，喃喃：“完蛋了……”

即使早前在黑暗之中偷窺到這一幕，想方設法想要避免這一局面的産生，但……

誰能想到這樣滔天般毀滅的力量，出現的原因并非是鬥争，而是為了保護呢。

唯一值得慶幸的，銀色戰車的身邊暫時沒有影子經過——祂或許将他當成了自己已經涉足過的一部分，銀色戰車咬咬牙，讓特裡休帶着納蘭迦，踩着他的“影子”向喬魯諾和布加拉提前進。

“嘶……踩我的胸口，謝謝，不要踩我的腿，你沒看到它真的很細嗎。”

好在，那些影子最優先的攻擊目标，還是裡蘇特和梅洛尼。

這給銀色戰車争取到了時間，他靠近布加拉提的過程中還把布加拉提的手撿了回來。

不過如今，誰也沒有經曆将這隻手臂擺到正确位置。

“這……”布加拉提失語，“迪樂曼她怎麼了？”

在這種時候還要關心迪樂曼嗎？銀色戰車用難以言明的眼神望了一眼布加拉提——不過其餘人也看不見他複雜的神情。

“她被那些黑影包圍了，我們要怎麼救她？”特裡休也在一邊焦急觀望。

勉強蘇醒過來的喬魯諾，在對着自己使用能力之後，掙紮着站起來想要往迪樂曼的方向走去。

銀色戰車：“……快勸住他啊，迪樂曼不是危險的那個，你們才是好嗎！我也撐不過太久了！”

阿帕基慘白着一張臉拉住喬魯諾，“看看後果，小子，别腦袋空空的就去冒險。”

經過這一遭，他語氣也舒緩下來，隻是仍舊難免毒舌。

他所說的後果，是裡蘇特和梅洛尼。

他們掙紮着在黑色影子中苟活，一半身體被同化成虛影，另一半卻還能保有意識，故而越發難捱。這與瞬間失去的意識不同，是一種清楚自己在異化、血肉被擠壓、神經依舊活着傳遞疼痛的苦楚。

但其實，他們所經曆的遠比這要更加可怖。

因為那該死的因果律。

裡蘇特因為因果律變化，所以意識不到自己已經失敗過、被處刑過無數次，隻以為這是一次掙紮，這是一次必死的失敗，意志還算堅強。

但梅洛尼，這個清楚知道自己失敗過多少次、被吞噬過多少次的替身能力持有者，已經快要瘋了。因果律不論如何倒轉，也不過是痛苦疊加痛苦，在希望中看到絕望，最終根本不抱有成功的希望，卻因為操縱替身的電腦已經被吞噬，既定的程序還在運行，而陷入無限的痛苦之中。

“迪樂曼！！！”他最後，終于流着眼淚，喊出他讨厭的那個人的名字，卻是為了求救，“救救我，殺了我！”

迪樂曼的神智，在這樣的痛苦和絕望之中，歸位了一瞬。

于是，她看見坍塌的建築物，被黑影逼到極限的護衛隊，喬魯諾擔心的眼神。

她看見被不停拉扯回同一時間點的梅洛尼和裡蘇特，看到梅洛尼快要碎裂的靈魂。

她看到世界的終極，看到被吸納進世界裂縫中與黑暗為伍的整個人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