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柳承意這人實在是不上道,都這麼緊急的時刻了,他居然還穿着那一身招搖的紅衣。
不知道他們是在逃跑嗎?她來不及換衣服就算了,他居然還敢穿着紅色招搖過市。
李玄不愧是李玄,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下令封鎖住了城門。
四面戒嚴,車輛最終停留在一個隐蔽的小巷子中。楊枝看着嚴防死守的城門,笑了笑:“行了,就到這兒吧。你的這份恩情,我記下了。”楊枝頓了頓,自己被自己給逗笑了說道:“下輩子再還吧。”
這話屬實是不要臉,人哪兒有下輩子啊。這擺明了就是讓人家白幫忙了。
柳承意緊緊地拉住了楊枝的手腕:“一定要走嗎?我們柳家有一份太祖皇帝賜的恩典,如果你實在是不想入宮,我便把這份恩典用了。我娶你,以後你就是柳家的主母……”
楊枝平靜地打斷了他:“有區别嗎?”
她靜靜地看着柳承意,眼底古井無波,就像一潭死水。無聲的對峙中,柳承意最終頹然地松開了楊枝。
是啊,沒有區别。自從十年前師父離開了,楊枝滿心滿眼就想着複仇了,如今大仇得報,她确實是,沒什麼牽挂了。
對這裡,楊枝大概早已惡心透了。
而李玄,也勢必不會放過她的。他們這位陛下是什麼人,柳承意再清楚不過了。
楊枝沖着他潇灑地拱了拱手,仿佛她不是要赴一場死局,隻是要暫時離開,仿佛他們還會重逢。
“朋友,江湖再見。”
柳承意就這麼看着她,眼中似有淚意閃過,但最終,他也隻是笑了笑。
“江湖再見。”
他既不能抛下一切帶楊枝走,也不能不顧一切地帶着她殺出去。
所以,就到這兒吧。
楊枝聞言笑了笑,右手持劍,跳下馬車,就這樣從偏門硬生生地殺了出去。
她是最優秀的暗衛,哪怕左手廢掉了,隻憑右手,她也能為自己殺出一番天地。
李玄的動作比她想象的要快,最終楊枝被逼上了那處熟悉的斷崖。
所以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十年前的她師父,十年後的她自己。
沒關系啊,死路也是路。
此時的李玄終于撕下了那層終日笑吟吟的僞善面具,他驚恐地看着楊枝,語無倫次地說道:“阿枝,别再往後走了。你過來,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你不是想入仕嗎,我知道當年那件事情一直是你的遺憾,我把相權一分為二,以後柳承意是左相,你就是右相。還有你一直想辦的女子學堂,我幫你辦,你不想入宮就不入了,以後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李玄。”楊枝打斷了他,平靜地質問道,“我看起來很象個傻子嗎?當年安和公主被迫遠嫁漠北和親,小梅吓得一個月都沒有睡好覺,你曾經信誓旦旦地答應過她的,絕對會保護好她,結果呢?你還是把她送走了,她才16歲啊,那是我們倆看着長大的妹妹啊。你怎麼忍心的。”
李玄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道:“當年是小梅自己去向父皇提議的,你怎麼可以怪我?”
“哈。”楊枝尖銳地笑了一聲,面帶諷刺,“那段時間如果不是你有意無意地向小梅提起你的處境艱難,這個傻姑娘又怎麼會為了給你鋪路自願去和親,你真當我不知道嗎,你又真當她不知道嗎?”
李玄的臉色白了白,被楊枝堵的說不出話來。
楊枝:“李玄,你自私自利,薄情寡義。所有的人都不過是你的棋子罷了,你不是喜歡我,你隻是不甘心罷了。”
李玄戚戚然問道,“師父走之前說過的讓我們相互扶持的,你忘了嗎?”
心裡最痛的地方被狠狠地戳中了,楊枝隻覺得冷,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疲憊撕扯着她,過度的憤怒反而讓她看起來異常地平靜。
“你也配提她?當年師父被那些人逼死,你借此機會籠絡了多少勢力?你應該慶幸你不是害死她的罪魁禍首,要不然我死也要把你一起帶下去。從她被人構陷投入死牢,而你卻袖手旁觀的那天起,我們就不再是朋友了。這麼多年,我麼們隻是互相利用罷了。我為你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你給我手刃仇人的機會。”
字字誅心,李玄的臉色在楊枝不留情面的控訴中越來越白。
李玄:“楊枝。”
他徒勞地叫了她一聲,卻再說不出任何的話。
楊枝輕輕地擦掉了臉上不知何時流出的眼淚,回憶道:“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她就跟我說過,先帝的這幾位皇子中,你最适合繼承大統。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就她會無所顧忌地拿出來讨論了。”
提到師父,楊枝漠然的眼眸中終于多了一絲人氣兒,但很快就像水汽那樣蒸發殆盡了。
“但當時你隻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你有想過是為什麼嗎?”
楊枝輕輕地朝着身後退去,不再看他:“向她期望的那樣,做個好皇帝吧。她從來沒有怪過你的,但是我怪。”
午夜夢回的時候,楊枝曾經無數次地想過師父當年站在這個位置,她在想些什麼。而如今她也站在了這裡,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原來是解脫啊。
沒有無休無止的殺戮,也沒有無法改變的痛苦。
她要解脫了。
李玄:“楊枝!”
那一抹紅色的身影最終還是消失在了他的眼前,李玄下意識地朝着崖邊跑去,卻被身旁的侍從死死地攔住了。
此時,又一場大雪落下,漸漸地染白了李玄的黑發,這不可一世的年輕帝王,就這麼蜷縮在這片蒼茫大地中,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