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枝很無奈,她能隐隐地察覺到甘鹿急轉直下的情緒,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去破冰。
她對于人際之間的相處一向有些木讷,也從來不會刻意去維持什麼關系。少時有師父在,她可以窩在師父身邊當一個沉默寡言的乖寶寶。後來師父不在了,她所有的念頭都隻剩下了向上爬然後複仇。
身邊的人或是怕她,或是敬她,或是對她存了某些不可言說的心思。
楊枝從來不會去深究身邊人的想法,也并不關心,那實在是沒有必要,且勞累。唯一一個能被她放在心裡仔細揣摩的,也隻有那個龍椅上的人了。
畢竟她需要當好一把讓使用者稱心如意的刀。
歸根究底,楊枝身邊其實是很少有純粹的朋友的。所以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醒來,第一個遇到的就是甘鹿,楊枝其實覺得挺幸運的。
她看得出來,甘鹿絕對不是什麼普通家庭出來的人,有時候關于一個人生長的環境,是可以從氣質和日常的言行舉止中揣摩幾分的。
第一次見面,楊枝就打了他一巴掌,那印子整整兩天才徹底消下去,其實每次楊枝看到的時候都很想笑,但是又覺得實在是太缺德了,硬生生憋住了。但即使是被打了一巴掌,甘鹿也沒有去斤斤計較,在山上的日子,他對楊枝的照顧也始終是體貼周到的。
種種這些,楊枝都知道,隻是不太擅長去表達感謝,于是隻能先默默地記在了心中。
能讓這樣一個少爺一般的人物這樣照顧,楊枝隻能得出“甘鹿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好的人”這樣的結論了。
而和好人做朋友,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友誼的發展就像一棵大樹成長的過程,也是需要彼此去精心呵護的。
于是楊枝罕見地認真思考起來一些以往她根本就不會在意的事情,開始仔仔細細盤算甘鹿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不對勁的。
好像就是從她說出要還錢之後,甘鹿的臉色就有點不太對了。
可是金錢本來就是一件應該算的清清楚楚的事情啊,楊枝實在是不明白甘鹿為什麼會不開心。
難道他不喜歡别人還他錢,喜歡做個大聖人?楊枝覺得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甘鹿還挺缺心眼的。
可他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個缺心眼的人啊。
這邊楊枝還在心中反複複盤,反複疑惑,另一邊的甘鹿其實也同樣的無奈。
一方面,他能通過之前和楊枝的交談與這些天的相處,察覺到楊枝的想法不能用一般的角度去琢磨,更何況人與人之間的思維本身就是存在差異的,看待問題的角度也各不相同。
但另一方面,大少爺平時高冷慣了,一向都是别人主動獻殷勤,像這樣瞻前顧後地去琢磨一個人,還真是人生第一次。一想到楊枝公事公辦要還他錢的樣子,甘鹿就覺得心氣兒不順。
兩個人就這樣各懷心思,沉默地坐了兩個小時的大巴,又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勉強搭了一段老鄉的三輪車,然後又開始走山路。
此時的天已經微微地暗了下來,甘鹿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打開了手機的燈光,然後拖着東西走在了楊枝身後。
那一小片燈光始終照亮着楊枝周身那一小片的路程,楊枝感覺心裡就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地蹭了一下似的,軟軟的,酸酸的。
小時候,師父接她下學堂,也是這麼提着燈籠給她打下一小片光的。
楊枝突然就不再糾結了,有什麼話直接問出來不就好了,她想成為一個人的好朋友,那就要坦坦蕩蕩的啊。
在心裡瞎想有什麼用。
甘鹿一隻手拖着箱子,一隻手打着光,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在認真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恢複以前那種和諧的相處模式。
讓楊枝自己意識到,實在是太難了,甘鹿并不抱希望。
走着走着,楊枝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後轉身看着甘鹿,就在甘鹿還有些摸不着頭腦的時候,楊枝突然開口了。
“對不起。”
甘鹿震驚了,他沒有怪楊枝啊,那确實是他自己心裡的小九九,可楊枝并沒有做錯什麼啊。
就在他還在思量着組織語言的時候,楊枝再次開口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開心了,我隻知道肯定是因為我。大概是跟所處的環境有關,有一些事情我可能暫時轉不過來彎,所以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
楊枝的表情直白且認真,甘鹿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他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然後輕聲道:“我們是朋友吧,朋友之間分的太清其實是很傷感情的。”
楊枝很奇怪:“所以你借出去的錢都不用人還了嗎?”
甘鹿:“……”
“那……倒也不是。”他有些無奈地回道。
是你公事公辦的樣子讓我不開心了,隻有你。但這話甘鹿沒法說,現在這種時候,顯得暧昧又輕浮,他連自己的感情都沒理清楚呢。
楊枝笑了一下:“我明白了,我們是好朋友,所以你希望可以不要那麼清楚的計較,對不對?”
甘鹿心累地歎了口氣:“對吧。”
楊枝:“那你可以不生氣了嗎?你原諒我了嗎?”
甘鹿:“……”
他本來就沒生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