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為她是了解甘鹿的,然而時至今日,她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是了,她一向很自以為是啊,也确實是……傲慢。
楊枝感覺一股隐秘的怒火在灼燒着她,無法宣洩的情緒堆積在心口,窩的她心裡發麻,但她的面上卻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平靜。
楊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面對面地看着甘鹿,青年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楊枝彎下腰,伸手捏住了甘鹿的下巴。她的話語不再柔和,就像是堅冰一樣,往人心窩子裡砸。
在這樣顯得有些暧昧的接觸中,甘鹿聽見楊枝無情地給出了答案:“因為你的這張臉,讓我很讨厭。”
“你喜歡我什麼?你了解我嗎?你知道我的過去,我的所思所想,我在意的,痛恨的東西嗎?或者說這些天的相處,我有給過你一些奇怪的錯覺麼,如果有,那麼我道歉。”
“還是你在山裡待的太久了,實在是過于寂寞了?你的恩情很重,我是還不上了,那些首飾你想要你就拿走,如果不夠的話,我也可以陪你睡幾個晚上,左右也沒什麼吃虧的……”
“楊枝!”甘鹿厲聲打斷了她的話,“你瘋了啊!”
甘鹿眼中是不可置信的失望:“你一定要這麼說話嗎?”
楊枝收回了手,将目光拉長,看着遠處的一片漆黑,油鹽不進道:“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甘鹿被氣笑了,他點了點頭:“好,你夠狠。”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甘鹿走了,周身突然陷入了一股難以言說的寂靜。楊枝動了動眼珠,看着甘鹿逐漸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心裡像是突然空了一塊。
她知道甘鹿是個很驕傲的人,她更知道自己那番話有多傷人。所以啊,就離她遠遠的吧。
走吧,這樣對彼此都好。
楊枝對自己的脾氣秉性十分地清楚,很多時候,她不是好脾氣,隻是有些東西她懶得去計較,所以顯得整個人鈍鈍的,很好相處似的。但其實不然,她從來不會去遷就别人,也不會為别人考慮。
說好聽點,這叫自我,說難聽點,這就叫自私。
甘鹿要的,她根本就給不起。她連自己的心裡都是一片狼藉,又怎麼讓另一個人住進來呢?
無聲的黑夜中,楊枝于事無補地輕輕開了口:“對不起。”
這一聲歉意實在是太輕了,輕到很快就消散在了夜風中。隻有一旁的老樹,無聲地挺立在一邊,見證着這一切。
之後的幾天,楊枝都沒有再見過甘鹿,徐之對此也沒有表現出什麼奇怪的地方,好像這山上無論是多了人,還是少了人,他都不在乎,隻是一如既往地過着自己的生活。
不管,也不問,就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
王小花當然也感受到了不對勁,這天下午,她主動地叫住了準備去砍柴的楊枝,卻在即将脫口而出時,将問題轉了個彎,憋回了肚子裡。
因為她的直覺在那一刻告訴了她,姐姐現在心情看起來不是很明媚,她一定不喜歡别人去問她和甘鹿哥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楊枝看着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王小花,反問道:“到底怎麼了?”
王小花:“姐姐,我們什麼時候下山啊?”
楊枝:“等你媽媽生完,看看到底是男是女,給你自己最後一次機會。你這麼愛她,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呢?”
王小花愣愣地看着楊枝遠去的背影,然後一股鈍痛就這麼從心口處蔓延開來。痛的她捂着心口,蹲在了地上,縮成了一團。
她确實奢望過,媽媽再次生下一個妹妹,那麼也許媽媽還會一如既往地愛着她。但是同時她又很清楚,那些思想根深蒂固地紮根在了母親的血液中,媽媽的愛是真的,想要一個男孩也是真的。
而她,不能再陷進這個原生家庭的泥沼中了。
但她絕對沒有想過,再次見到媽媽,已經是陰陽兩隔。
高齡産婦,亂用迷信的藥方,再加上前幾次生産的身體虧空,這個可憐的女人終究是扛不住了。
當村支書急急忙忙地上山通知她這個消息時,王小花隻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她甚至奢望過這是媽媽騙她回家的謊言。隻要人還在,不論愛還有沒有,她都不在乎了。
渾渾噩噩地走下山,回到了熟悉的家中。王小花麻木地看着這個已經毫無氣息的女人,她隆起的肚子已經癟了下去,而那個孩子也毫無生機的躺在女人的身邊。
是個已經死掉的女胎,剛出生氣息就已經很微弱了,不負責任的父親不願意為這個本就希望渺茫的女嬰努力的,畢竟前幾個妹妹,不是夭折,就是送人了。
于是等死,似乎就成了唯一的結局。
喪事很簡單,她媽媽本來就沒有什麼親戚,她的父親也不會為了媽媽大操大辦。王小花知道,他還要留着錢娶下一個媳婦,然後讓下一個可憐的女人,生出一個他心心念念的兒子。
而男人在看到王小花的那一刻,下意識的反應依然是擡起手打她,然後被站在一邊的楊枝利落地擰斷了手腕。
楊枝把嘴裡還在罵罵咧咧的男人踹進了柴房,然後利索地鎖上了木門。
她拍了拍王小花的頭:“去辦自己的事兒吧,我在村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