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很長時間,每次回憶起那天的場景。王小花隻覺得周身都是灰暗模糊的,唯有媽媽那雙粗糙冰冷的手,清晰得令人刻骨銘心。
處理後事,整理遺物,由村長領着去火化母親的屍體,然後把男人放出來,讓他去派出所把自己身份證上的名字改過來……
從此以後,那張身份證上的名字不再是王招娣,而是徹底變成了何小花。
村長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有了他的幫助,所有的事情都順利了很多。何小花打心眼裡感激他。
關于何小花的去處,村長其實有提議過,給她找一戶沒有孩子的人家,正好隔壁村他有個遠房親戚就很想要個女孩兒。
但是何小花拒絕了。她已經不是孩子了,那些屬于孩子的特權,她以前不曾享受過,以後也沒有必要了。
當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後,何小花抱着媽媽的骨灰,一個一個地感謝了幫助過她的村民。
鄰居家的小孩偷偷給她送過食物,阿姨送給了她很多不穿的好衣服,村長雖然解決不了她家的問題,但也在能力範圍内,最大限度地保護過她……
他們都是好人,但是自己的日子依然過的這麼悲慘,這是她倒黴,她認了。但是以後的路,她會自己好好走的。
天空陰沉,雲層厚重。何小花還未到村口,便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女孩兒加快了腳步,然後看見了撐着傘靜靜地站在那裡的楊枝。
何小花覺得,楊枝很多時候就像一塑沉默的神像,無悲無喜,卻又給人無盡的安全感。仿佛隻要待在她身邊,就什麼都不怕了。
何小花一步步走到了雨傘的遮蔽下,然後對着楊枝輕輕地說道:“姐姐,我們走吧。”
楊枝沉默地點了點頭。
也是,是時候可以離開了。不過看現在的情形,還是在山上緩幾天再動身吧。給女孩兒一點時間,也給自己一點時間。
雨水不大,雨絲輕盈地落在了傘上,竟然顯得有些溫柔。山間的霧氣随之升起,和雨絲交織在一起,氤氲出了一片水墨山色。
楊枝打着傘,沉默地走在石階上,雨水浸濕了她一側的肩膀,她卻好像無知無覺。隻是緩慢的向前走,向上爬。
何小花:“姐姐。”
楊枝:“嗯?”
何小花:“我改好名字了。我現在叫何小花,我媽媽就姓何,她叫何春紅。其實她真的很好很好,我以前還能上學的時候,我就想着好好學習,到時候去大城市站穩腳跟,然後把她接過去。後來上不了學了,我就想着多掙點錢,日子總歸是越過越好的……”
女孩兒的臉上漸漸地爬滿了淚水,但聲音卻始終平靜,她不斷地訴說着那些想象過的美好日子,就像給自己的編織了一場夢。
而楊枝始終靜默無言,此刻俨然已經成為了最好的傾聽者。
回山後的那幾天,何小花除了吃飯的時候會出現在人前,更多的時間都是一個人抱着骨灰,坐在後院的老槐樹下。
而楊枝則是坐在主殿的神像前神遊發呆,她在等女孩兒熬過這段日子,也是給自己尋找一個答案。
天地之大,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還有甘鹿,自從那天晚上過後,楊枝就再也沒有看見過他了。他是刻意地避開了她,還是就此離開了呢?
之前是自己毫不留情地撕破了兩人之間的關系,卻又在想着臨走好好告别,楊枝自己都覺得自己搖擺不定,無比可笑。
煩呐!真的很煩。
耳邊傳來了輕微的風聲,那是有東西朝自己砸過來的信号。楊枝甚至躲都沒躲,隻是輕輕擡手,便抓住了飛過來的紙團。
楊枝無語地掀了掀眼皮兒,看向了倚在一旁的徐之,說道:“你無不無聊。”
徐之聳了聳肩:“很無聊啊,所以給自己找點樂子。”
楊枝搖了搖頭,沒有再搭理他。
徐之揚了揚下巴,示意楊枝打開手裡的紙團:“看看呗,我來給你指點迷津來了。”
雖然徐之日常給人的感覺總是非常的不靠譜,但是楊枝知道,他确實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
楊枝依言打開了紙團,然後一點點把紙張鋪平,裡面赫然是一張中國地圖。
楊枝:“……”
他果然還是不靠譜。一張地圖搞得這麼神神秘秘幹什麼啊,又不是沒在地理書裡面見過。他怎麼這麼無聊啊!
楊枝翻了個白眼,準備再揉回去扔到徐之臉上,然後被徐之連忙攔住了:“欸欸欸,年輕人怎麼一點耐心都沒有啊,我不是還沒說話呢。”
楊枝把地圖重新展開,然後就這麼看着徐之,她的意思也很明确——你最好說出點有用的東西。
徐之拿出了一枚銅錢,然後随意的往地上一扔,銅錢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後落在了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喏,去這裡吧,山神已經給你做出指引了。”
楊枝:“你真的不是在拿我尋開心嗎?”
徐之一副十分真誠的樣子:“怎麼會呢?山神把你帶來了這裡,也終究會讓你找到想找的人的。所以啊,你隻要靜靜地等待就好了。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好好生活啦,人生實在是太有意思了,誰知道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楊枝原本随意輕松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直覺告訴她,徐之一定是知道什麼的。
她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徐之卻将食指放在嘴邊輕輕地“噓”了一聲,然後勾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